这时,但听雷声隐隐,顷刻间雨丝如线,织满天地……
……
程柯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下的,直到听见淅沥雨声,才从恍惚中慢慢醒转了过来。
他坐起身,揉了揉了额角。屋外天色阴沉,屋内更是昏暗。“墨知遥”就坐在床沿,见他醒来,也无甚举动,只是静静望着他。
程柯无话,趿鞋下了床。床边柜上放着现成的衣裳,一色雪白,是内院病人所穿。他看了看自己的旧衣,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穿上了白衣,推开了房门。
微风携着细雨扑面,沁润丝丝清凉,更有朱槿花香,叫人心旷神怡。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察觉了一些事:那纠缠在他血脉中的离火烧灼,并那荒骨斥体带来的隐痛,此刻竟都消失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了抬手臂,只觉肢体分外轻盈。他又抚上自己的胸膛,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软如云的白绸递至心口,又随心跳缓缓扩散。这久违的舒适,令他不禁微笑。
药竟真的有效……
他转身想对“墨知遥”说些什么,但看着那神情麻木的影骨,又失落地咽下了话,心头的雀跃也重归了萧瑟。
卓志赫说了汤药是镇痛安神的,或许只是寻常效用,未必真能治好他。常甯颇通药理,还是去先去找她看看。
他想着,迈步出了门去。细雨温柔,绵绵地落在身上,一点也不恼人。他走在雨中,踏着一地的缤纷落花,只觉分外受用。但走了片刻,他便停了下来,微微敛了笑容。
他竟然,找不到去中庭的路……
放眼望去,朱槿茂盛,回廊屋舍大同小异,实在难以分辨。也难怪,毕竟是陌生之地,找个人问问便是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许是下雨的缘故,院中没什么人走动。他又绕了几步,就见一名少年,同他一样身着白衣,显然也是病人。他几步过去,招呼道:“请问去中庭走哪条道?”
少年闻声,抬眸望向了他。程柯这才看清,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面色分外苍白,眼神亦疲惫空洞,一看便是病中。沉默许久,少年才缓缓开口:“中庭……”
程柯点头:“嗯,去中庭。”
少年垂眸,似在思索。程柯见他迟迟没回应,直觉奇怪,正要再问时,就听卓志赫的声音响起,唤他道:“程公子。”
程柯循声转头,就见卓志赫带着几名弟子匆匆走了过来。
“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公子有伤在身,若淋雨受凉就不好了。”卓志赫示意身后的弟子上前,小心地替程柯打着伞。
程柯也不寒喧,直接问道:“我要去中庭,怎么走?”
卓志赫一听便笑了:“公子忘了,中庭会客是在午时,如今刚过辰初呢,”
竟已是第二日……睡得这么沉?
程柯无可奈何,淡淡答了一声:“哦。”
“公子莫要心急,待到了午时,公子要去中庭,吩咐一声,自有人为公子带路的。”卓志赫说罢,又转身对那少年道,“病刚有起色,莫要乱走才是。”
话音落下,便有药庐弟子上前,扶着那少年回了屋。程柯瞧了一眼,屋外挂着号牌,正是“伍贰”。记得昨日见李艾丘时,好像听得提起过这个病人。
正当回忆之际,又听卓志赫道:“公子先喝药吧。”
随他说话,一名药庐弟子端着汤药,毕恭毕敬地呈给了程柯。
哪有站在外头催人喝药的?
疑惑之际,卓志赫恰好解释道:“今日事忙,送完程公子的药,在下还得去看其他病人。怠慢之处,还请公子担待。”
程柯这才端起了药碗。汤药的颜色看来与昨日的无异,只是没了土腥气。他默默喝完,就觉苦涩也淡了不少,回味甚至有丝丝甘甜。
这是换了处方?
见程柯似有怀疑,卓志赫又及时解释:“家师有言,离火乃由心绪引动,最忌悲怒喜忧,更要少思虑,守静为上。所以这药喝下后,或有困倦乏力,皆是安神之效。若是除却困倦乏力,还有四肢酸麻、肠胃不适之感,则是药性不和,公子务必告知,也好及时调整配方。”
程柯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卓志赫噙着笑,又关怀了几句便告了辞,领着弟子们忙忙地往别的病房去了。唯有替程柯打伞的弟子还留着,温和道:“这雨怕是要下大了,公子回房吧。”
不知为何,耳畔的声音忽然渺远起来。程柯想说些什么,却被袭来的睡意打断了话。
困倦乏力,皆是安神之效……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
满院雨雾,将艳丽朱槿糊作了一片朦胧,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