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目送程柯进入内院后,常甯暗暗叹了口气,垂眸思考。江叙不知她在思考什么,却并不多问,只道:“我去外院吩咐点事。”
常甯回了神:“我同你一道去。”
江叙只当她是不想独自一人留在中庭,点头答应:“好。”
待到外院,江叙问了羽猎营落脚的客房,径直找去。猎手们见了他来,很是欢喜。又惦记他先前中的蛮芝毒瘴,生怕弗涯药庐怠慢了治疗,忙喊了营中的医师来诊视。江叙自觉无碍,原想推辞,耐不住众人盛情,只得老实地由医师把脉。他本还有事要吩咐,但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用药,竟是插不上话。
常甯站在一旁,目光扫过一圈,逮着说话的间隙,问道:“郑佑呢?”
猎手中有年长的回答道:“在隔壁屋呢。方才也叫医师看了,有点擦伤,又受了惊吓,服了药就睡下了。”
要说郑佑这孩子,一开始哭着闹着要跟“娘娘”一起走。这一路来,纵是遭遇危险、担惊受怕,也不肯同他们分开。如今没跟去内院还好说,竟然都没想要留在中庭?
常甯想了想,道:“我去看看。”
“常小姐还是这般谨慎。”那猎手笑道,“不过都认识这么些日子了,还不放心我们不成?那孩子我们会好好看顾的。这会儿且别扰他,让他踏实睡一觉吧。”
这话倒是没错。在青彤墟内待了段日子,常甯早跟羽猎营混熟了。羽猎营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部,这一位是冬狩部猎士长,名叫王连,最是沉稳老练、办事周到的。他既这么说了,常甯忙笑着解释:“王大哥说笑了,岂有不放心的。”
两人正说话,几名药庐弟子可巧来了,说是知道江叙中了毒瘴,特地送解毒的丹药来。又说中庭的客房已经收拾妥当,江叙和常甯随时可以过去。
江叙回礼道谢,又送那几名弟子出了门,回来时就见常甯将丹药倒了一粒出来,端详片刻,又细细嗅闻。
“怎么,弗涯药庐还能在药里做手脚?”江叙道。
“小心总没错。”常甯道,“再说了,若这药有疗效,我分辨了处方,多制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岂不好?”
江叙不以为意,故意问她:“那你分辨出来了么?”
常甯眉头一蹙,对这般“不识好人心”的态度稍稍不满,但也没同他计较。她将丹药抛还给他,撂下句:“反正不是我吃,你随意。”
见他们二人针锋相对,王连笑着打圆场:“还是常小姐细心。”
常甯心思一转,笑应道:“还是王大哥明白我。对了,我有一事想请王大哥帮忙。”
“常小姐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常甯点了点头:“烦王大哥盯着许家的商队。”
不等王连回答,江叙先出了声:“商队怎么了?”
常甯扭头看着他,为他的愚钝大叹了一口气:“我们遇上蛮芝的事,你就没有怀疑?许家商队说是熟悉地形,自荐引路,却将我们带进了蛮芝的地盘。我可不信这只是巧合。”
“可当时情况危急,商队也有不少人受伤。就为了害我们,这也太冒险了些。”王连接话道,“再者我们与商队素无瓜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到了什么,小心地看了眼常甯的神色,试探着道,“难不成是因为婚事,心有不忿?这……是冲着谁?”
“若是如此,该是怨我毁了婚礼?”江叙说出自己的猜测,语气竟有几分愧疚。
常甯又叹了一口气:“婚礼一事,许家并没什么损失。况又藉此事封了皇商,若是记恨洪翊侯,岂非跟朝廷过不去?要说有怨,也是怨云外阁不识时务,拖累了他们。但商人权衡利弊,为这么点怨恨,犯不上亲身涉险。我猜这背后必有更大的谋算。所以才请王大哥盯着,说不定能看出端倪,也好早做提防。”
王连点了头:“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办。”
看王连开始点人手,江叙目露无奈,对常甯道:“我听说许家与云外阁是世交,后又定了婚约……蛮芝的事只是猜测,这么做妥当么?”
何止蛮芝,还有海上那“云遮”法阵的事儿呢。但常甯不想同他解释,侯门贵族,怎能懂“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的困窘。“见风使舵、小心谨慎”是她云外阁的立身之道,管什么宗门故旧,但凡生出一丝疑心,就要谋划周全、以备不测。想到这里,常甯不免有些气恼,忍不住就想呛江叙几句:“我自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比小侯爷重情重义,便是疑点摆在眼前,还念着师门情谊视而不见。”
江叙立时不悦:“你什么意思?”
常甯在桌边坐下,抬手托腮,道:“传言弗涯药庐的主人李艾丘最厌俗务,所以才避居在这深山老林。为了拒客,药庐周围还设下了不少机关迷障。今日求医,是墨骨娘娘亲临,洪翊侯护送,可即便见了太羽宫信物,药庐也不似乐意救人的样子。但后来却态度大变,诸多退让,竟是求着程柯留下。而内院不可随意出入,形同软禁。不奇怪么?”
“李长老痴迷炼药,最爱钻研疑难杂症。遇上难治的病人,起了兴致也不奇怪。内院不能随意出入的事,卓先生也都解释了。” 江叙道,“倒是你,既然觉得有问题,为何也劝着程柯入内院?”
还不是晓月方诸丢了……
常甯腹诽。但她从未真正信任江叙,自然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我们自有我们的打算,也不方便告诉外人。我不过是提醒你小心,你不爱听,当我没说。” 她说完,起身道,“我先去中庭了,小侯爷随意。”
出了客房,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山中多雨,此刻的天空已满布阴云,想来不多时便有一场雨。
“云遮”遇水,自成雾霭,她的路标比预计中更显眼。但要找晓月方诸,她一人之力实在有限。若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借力,只怕是……弗涯药庐。
看之前卓志赫的态度,必是很想找到霍耘的暗室。依他们逃脱时的位置看,那暗室就在蛮芝巢穴底下,出入口则在天坑内。如此,药庐必定会循着找到他们的路线再去找一遍,若能找到,也算为她蹚了路。若找不到,或许会来问。到时名正言顺地跟着去就是了。
她盘算停当,又想程柯的事。
也不知药庐内院到底是什么情况,李艾丘又能不能医治程柯的伤势。只等见了程柯,有了分晓,才好决断。若药庐真的有问题,有娘娘的影骨在,脱困应该不难。
一切妥当,她却久久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