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娅当前的心情万分复杂,也万分惭愧;她早晨刚与塔莎的表弟讨论过这个人,还绞尽脑汁地帮这个人开脱,总觉得有一种误人子弟的意味酝酿其中。分明只是身量未足懵懂无知的未成年少女,却偏要模仿成年人口若悬河班门弄斧的套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结果便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由此可见,她阅人的眼光依旧缺乏经验,依旧缺乏磨砺。
她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被冷汗浸湿的额角,参差不齐的刘海透着天真可爱的孩子气,评价男性的口吻却是绝对的老气横秋,“有些男人,平时真是被女人待见惯了,都不晓得何为拒绝了。”
“人皮之下,一切未知,我早就跟你讲过,你还不信邪?”塔莎莫可名状地转过脸,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上空的海鸥,窗外的海景不知为何逐渐趋向于模糊。
人皮之下,一切未知——这八个字听得艾斯遍体冰寒。
即使前途未卜,即使深受其害,她还是选择独自品尝爱情的苦,还是决定陪在马尔科的身边不离不弃,她的执著俨然让他感到匪夷所思。按常理推断,她应该是敢爱敢恨速战速决的女人,自讨苦吃自甘堕落根本不是她的作风,何况是在吃了哑巴亏的情况下?
记得他两个月前刚认识塔莎时,她总是冷若冰霜又面无表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艾斯发现她最近似乎变了个人,好像忽然间醍醐灌顶,跟灵魂开了窍似的。她猝不及防的转变,是得益于爱情的滋润?这就是爱情的神奇力量?不妨比喻为破茧成蝶?
虽然他对塔莎的了解尚浅,但他足够了解马尔科,“我承认自己是容易冲动的人,但马尔科并非是冲动的人,就算他脑袋短路放任自己冲动一回,之后也绝不会再犯同一类错误。而且我很清楚他的酒量,他是喝得不少,但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昨晚面对伽马的袭击还游刃有余,你们到底为何会重现祖玛的悲剧?”
她心存芥蒂观察着眼前稚嫩的男孩,如同刀刻的五官深邃立体,侧颜尤其锐气逼人,目光明亮又清澈。想不到艾斯的成长如此迅速,居然凭借言简意赅的提问直接抓住了关键的核心,于是她阴阳怪气地反问他,“白胡子海贼团在新世界叱咤风云只手遮天,谁敢与你们这群久经沙场乘风破浪的混世魔王对抗?哪怕有人斗胆想碰瓷,也要掂量一下对象是谁吧?堂吉诃德也好,刺客世家也罢,在你们眼里不都是不入流的三流货色?”
“啊?”艾斯完全听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没听过堂吉诃德名号的弥娅也听不明白。他们听不明白就对了,她本来也不想给外人洞悉全部的经过,否则她不会浪费口舌与他兜圈子。
“我清楚有些话可能比较难以启齿,也清楚你习惯孤军奋战,习惯所有的苦痛自己扛。你不习惯依赖自己不信任的人,不习惯跟任何人倾诉自己的遭遇。也许是因为你知道,你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你承受过的痛苦,但你说出来会更舒服一些。你放心,我保证用公平端正的态度去聆听,你能将发生的事实告诉我吗?”
女孩的声线很温柔,柔得宛若一井甘泉,字里行间都散发着清甜的味道。塔莎有所动摇,却在心底默哀:她的故事负能量太多,正能量太少,不是伤风败俗的画面,便是鲜血淋漓的场景,情投意合的他俩又怎能参透她的感受呢?连她痛楚的万分之一都体会不到吧?
“马尔科怪我联合多弗算计他,当力量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任何的阴谋诡计都形同虚设。说白了,我们刺客家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手段,对你们而言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伎俩,几乎能够忽略不计。他对你们心平气和,可他对我心胸狭窄,非要对我追根究底。由于他在祖玛给我输过三袋血,就命令我把当时接受的血物归原主,他还说以后就专门挑我的生理期找我要。我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醉话,但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不认为是吓唬我的假话。”
当听到女刺客心惊肉跳的描述时,他们脚底的地面仿佛在一瞬间崩裂,她经历的坎坷简直叫他们毛骨悚然。艾斯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天外的陨石凭空而降。弥娅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就像猛地撞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猫。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彼时见识浅薄的女孩并不知晓,这世上不偏不倚还真有一只会讲话的猫。准确来说不是猫,而是生活在佐乌的猫种毛皮族,他的名字就叫猫蝮蛇老大。
“在你们面前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标杆皇副,在我面前却是恣凶稔恶鸱视狼顾的残酷暴君。所谓伴君如伴虎,精不精彩?意不意外?”塔莎才不管聆听者有多意外,毕竟是他们自己好奇想刨根问底,泼出去的水可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她搞不清状况,但你心如明镜,他一直居心叵测地打压我,我被他捏圆搓扁,百般调教。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偶尔一针见血的指责,以及见缝插针的讽刺,使我认清了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尽管他言辞犀利刁钻刻薄,高兴了对我微笑,不高兴就对我奚落,我也不曾吐露半句怨言。”
不光是艾斯心照不宣,海贼团的所有成员都对他们的相处模式有目共睹:每次见到他俩,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吵架的路上;不是在动手,就是在酝酿着动手的意图。难怪萨奇总在背地里称他们为欢喜冤家,他俩要是能和平共处一礼拜,那才叫惊世骇俗的重磅新闻。为何马尔科的镇定和冷静,一到塔莎这边就化为乌有?究竟是出于关心则乱,还是源于爱而不得?
弥娅又一次陷入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的缄默,从宏观角度出发,马尔科作为男人,他一表人才英姿飒爽。从微观角度分析,马尔科作为海贼,他足智多谋侠肝义胆。总之,不管整体亦或细节,对方都抵达了无可挑剔无懈可击的境界。诸如马尔科这样各方面都优秀异常的男人,言行谦和的男人,举止谨慎的男人,却三番两次对心爱的女人做出如狼似虎的暴行?
“别惊讶,更惊讶的还在后面;他骂我是婊子,是蕩婦,点开我身上所有的痛穴,又压迫我的肋骨神经。不过,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皮外伤,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可以既往不咎。问题是他恶人先告状,污蔑我喜欢多弗朗明哥,诽谤我迫不及待想嫁给对方。我苦心孤诣解释了无数遍,我离开是为了跟堂吉诃德家谈判退婚,不是为了顺理成章嫁给对方。可他不信我的一面之词,用狼来了的故事暗喻我是那个爱撒谎的小孩,还用农夫与蛇的典故暗讽我是那条反咬他的毒蛇。”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塔莎并没有夸大其词,却巧妙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比如他昨夜辣手摧花扇了她三个耳光,比如他昨天丧心病狂持刀想要摘除她的子宫,比如她昨夜狐假虎威宣告要嫁到德雷斯罗萨当王妃;又比如她昨夜不知羞耻表示愿意当他的情妇,再比如她昨夜牙尖嘴利地诅咒他孤独终老。
塔莎将自己凄惨的遭遇托盘而出的同时,亦遵守着泼墨留白的潜规则。反正是不着边际的妄语气话,没必要道出来丢人现眼。
“你以为我不肯跟阿尔法回家?我巴不得赶紧回昂萨处理退婚的事,无爱一身轻,谁稀罕嫁人?他用恶毒又嫌弃的语气撵我滚,说他对女人的新鲜感只有两个月,我也是真的想走,但我走得掉吗?我此时回家岂不等于坐实了见异思迁脚踏两船的罪名,岂不更证实了他怀疑我玩弄他感情的想法?难道要我再玩一出苦肉计博取他的同情?故技重施的招数未必管用,他说我当时割腕是有意而为之的苦肉计,我闲着没事干?拿生死开玩笑?他说的是人话吗?”
露骨的质问让两位旁听者的耳朵嗡嗡回响,仿佛全世界都在陪着塔莎悲鸣。艾斯哑口无言,弥娅无话可说,他们就像被一把锤子砸在心上,憋闷得不知作何回答。
“我不走,并不代表我舍不得与他诀别,也不代表我冰释前嫌原谅了他。要滚蛋,也是我自己滚蛋,而不是通过被他赶走的方式不清不楚地离开。海贼天生是法外狂徒,他马尔科不要脸就罢了,我塔莎好歹还要脸。”塔莎没有起床也就没有照镜子,浑然不晓自己的脸有点脏,发型也乱七八糟。整个人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又疲惫又颓废。
艾斯深谙塔莎不是信口胡诌的人,主要是她不屑对他们撒谎,此次确实是马尔科过分了。锣鼓惊天起,枪打出头鸟,一想起阿尔法临走前对他的嘱咐,又是一阵五味陈杂,焉知照顾她的重担猝不及防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既然塔莎于情要给多弗一个交代,他觉得马尔科于理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对不起,他在宴会上喝多了,估计不是存心的,我现在就去找他讨个说法!”
“不用了,包括今天我退婚的决定,你也不要跑去向他告状。但凡你踏出房门一步,我就立马死给你看,我姑且留着咬舌自尽的力气。”塔莎用色厉内荏的语气威胁艾斯,她向来是敢作敢当的人,也是不畏惧死亡的人。导致他刚将手放在门把上,又被她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老实巴交地回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