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却有轻雾,若即若离漂浮在半空中。窗舷以外,月疏星繁,亿万群星埋于深海,浪潮开出许多幽丽的骨白色花朵。
接到塔莎联络的第一时间,马尔科挂完电话就隔空飞翔降落至艾斯所在的军舰,刻不容缓知会杀红眼的对方。当时他还凶神恶煞揪着一名海军少校的衣领,听闻突如其来的消息呈现出一瞬的茫然,因为沉不住气的他好几次试图独自溜往雷瑟,都被他的船员们斩钉截铁阻拦再苦口婆心劝导。
举足轻重的艾斯比谁都清楚,刺客的归来意味着营救行动将注入新的力量,也代表着原本潦草的计划需要重新拟定。他推开面前弱不禁风的沙包淬了口血沫,跟着马尔科一起回到莫比迪克号不再恋战。只是,途经侠肝义胆陪他胡闹的蒂奇旁边时,丢下一句漫不经心的嘱咐:处理干净。
身为队长的他极少依赖他的船员退居幕后,都是他的船员仰仗他的威势肆意妄为,但他偶尔也会遇到被绊住脚跟的时候。
海面上一片混乱的喧嚣,月光朦胧仿佛给整个世界铺盖一层淡薄的银裳,视野范围内逐渐乍现几艘体型不大但极其坚固的船只,随即响彻云霄的马达声纷沓至来。蒂奇锐利的眼神跟雷达似的,虎视眈眈的架势跟猎狗似的,收到指令后奉若神偈跟二番队全员歼灭了所有支援的军舰。
艾斯在不长不短的半个月里度日如年煎熬着,与凯多旗下的海贼团骁勇善战,与海军的追兵激烈碰撞,原谅饱受煎熬的他仅能通过此种笨拙的方式转移注意力。马尔科在见不到塔莎的十几天内何尝不是隔如三秋呢?就像一件旧衣裳,年代久远了,颜色会退却,款式会过时。可是照样有你身材的轮廓,有你的体温,有你心酸的眼泪和勤劳的汗水。纵然不穿了,也不舍丢弃它,对衣服尚且都能产生感情,何况是对人呢?
俗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随机应变才是真智慧,灵活调整方显英雄本色。本来十天左右就能抵达雷瑟附近的布拉达岛,奈何越靠近雷瑟的周围,就越有海军和海贼跑来搅局。不怪心急如焚的艾斯拿他们泄愤,马尔科自己也心乱如麻,要是二十年前政府敢挟持他珍惜的人,估计血气方刚的他也是咬牙切齿到怒不可遏。如今经历过一番磨砺洗礼的他经常是心里想一,嘴上说二,做出来的却是三,他暂时将其定义为成长的代价。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此时已能模糊瞥见远方翘首企盼的终点站,照此进度凌晨就能登陆布拉达。莫比迪克号有所克制放慢了行进的速度,不仅是他们要等刺客前来跟他们汇合,闯入世界政府管辖地的任何海贼团都不可放松戒备,毕竟布拉达也不能算是安全的堡垒。
三名气宇轩昂的男人倚坐在船首的栏杆上吹风,马尔科趁机同艾斯及以藏转述塔莎的原话,不出所料换来他俩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明显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追问,苦心孤诣的艾斯终究选择默不作声,相信不久后答案就会水落石出。更深露重夜色凄迷,他的眼眸却像清漆一样透亮,似乎弹得出声响。
不过马尔科认为塔莎的言辞或多或少掺杂着玄乎的成分,尽管他所了解的塔莎从不口出狂言。刺客若发挥出她毕生所学的高强本领,简直是上可登天、下能入海,神出鬼没,无所不能。但他断然没想到人家在电话里云淡风轻告诉他:她早就查探过雷瑟的地形了,都绘制好了它的简易地图。最后还不忘交代他在布拉达的港湾等她,并且说明布拉达是荒无人烟的孤岛,叫他不必操多余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望眼欲穿目断鳞鸿,一座岛屿模棱两可的外观由远及近,五艘瞩目的船舰如期停靠于布拉达边境。部分毫无睡意的伙伴参照老规矩下船侦测,他们仨则心有灵犀保持现状,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他们要锲而不舍等待一位即将赴约的女人。
冷月如钩,星辰稀落,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耳尖的马尔科敏锐捕捉到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他用明察秋毫的眼色朝两人示意,心领神会的他们不约而同跳下栏杆转身探寻。
疾如雷电的下一秒,他们就撞见了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并排为首的两男两女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每个人都漂亮得像来自童话世界中的公主王子,而且气质各有千秋。热的像火,冷的像冰,飘逸的像流云,高贵的像繁星。熹微的月色照射在他们的身上,那如水般流动的银色光环仿佛在指尖上雀跃,细腻的宛如山涧溪水在磐石流淌,令他们散发出一股清澄的美感。
见状,通宵达旦的艾斯歪着脑袋寻思他们的来头,难道他们就是塔莎捉襟见肘找来的临时帮手?问题是他们看上去还年轻得很,可能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核心人物的塔莎在哪呢?
直至伫立马尔科对面三米开外的距离,他们才整齐划一向两旁列队站开,全部低头弯腰给他们的主心骨毕恭毕敬让道。
终于能和阔别多日的老朋友欢聚一堂,海贼们正准备摩拳擦掌跟塔莎打招呼,特别是与她关系暧昧的马尔科,莫名有种心提到嗓子眼的微妙错觉。他朝思暮想到肝肠寸断的女人,不惜强取豪夺也要占有的女人,她在脱离他的期间过得好不好?她有没有被家族的处刑队惩罚?她有没有想过他,哪怕是昙花一现?
憋着满腹的热情,忍着满腔的柔情,对方有条不紊朝他奔赴的身姿逐渐明朗,他的唇角不经意间亦逐渐扬起一道温润的弧线。塔莎,他几乎快按捺不住呼唤她名字的冲动,她像是意气行事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他剪烛西窗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她。现在他只想卸下一切包袱搂着她,还想对她说:欢迎你回家。
“……”咦?她是谁?塔莎?不对哇!不是他的塔莎!当马尔科迟钝摸清来者长相时,他的唇形顿时尴尬凝结在‘塔’字上,来不及发音就直接卡在声带中,局促汗颜又狼狈吞咽回丹田。
“诶诶诶?!”碍于惊天动地晴天霹雳的超级落差感,三人的眼珠都快蹦跶到了对方的脸上,下巴更是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灌淋漓,迎面而来的居然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他们异口同声默契吼叫道:“你是谁啊啊啊!塔莎在哪啊啊啊!”
震耳欲聋的音量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引得彼岸的同伴纷纷回首张望,相较于海贼的大惊失色,年轻男女的神色倒是波澜不惊。如果马尔科没看错的话,其中一人还洋溢着沾沾自喜的表情,就像是小孩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嘴脸。
马尔科屏气凝神仔细打量眼前的老妇人:熟悉的身形,亲切的气息,化成灰他都该铭记的女人,唯一不同的就是虚有其表的容貌。两人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他就神乎其技反应了过来,张口笃定试问道:“塔莎?”
“不愧是你,骗得了别人,就是骗不了你。”耳熟能详的声线掠过众人的耳畔,语调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此的凄恻,又如此的清冷,是刺客破裂丝缎般华丽的声音。老妇人说罢便扬手一挥,撕下了掩耳盗铃的伪装面具,立马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果然,是塔莎的五官如假包换。
海贼们目不转睛盯着玩换脸游戏的塔莎,总算把贴到地面的下巴收了回来,还好她恢复成他们所熟悉的塔莎,不然他们的颌骨就面临着脱臼的危机了。马尔科第一次目睹刺客表演登峰造极的易容术,她在执行刺杀他的任务时都没舍得用易容,觉得实在不像她平时墨守成规的作风,“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何时开始喜欢玩骗人的把戏了?”
马尔科对她的行为提出直截了当的疑问,但她依然是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平静,也不满足海贼的好奇心,只是兀自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递给艾斯。瞧他灰头土脸的疲惫姿态,显然刚结束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目测不是海军还是海贼。她深谙他最期待交战的不是他们,而是不知好歹掳走女孩的世界政府。
“它是我们这几天的辛苦成果,说实话雷瑟的陷阱不容乐观,抓走小姑娘的组织是世界政府的谍报组织CP3。他们把它布置成了固若金汤的包围网,外围有几百名身手非凡的士兵巡逻,中围有几十名我的同行驻守。密不透风的内围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因此我们也没办法再深入,但内围的情况也可想而知。刀槍箭炮诸如此类的重武器由里到外都摆了一堆,高处还安排了数不胜数的狙击手。如果有人独自前往,即使他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插翅难逃。”
摊开图纸专心致志研究它的奥秘,随着塔莎每一句披露局势的阐述,海贼们心中的压迫感就加深一分。其实他们上星期就查到整出闹剧是CP3在搞鬼,但他们不知道对方为了擒拿艾斯竟这般煞费苦心布局,更不知道塔莎竟已然神不知鬼不觉跑到龙潭虎穴晃悠了一圈。重点是她本人都表示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她还像个没事人出现在此跟他们有板有眼汇报雷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