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黝黑森森,原始野性,丑陋狰狞。它不择手段,不见天日,不即不离。它如狂风暴雨席卷了她;如天雷地火毁灭了她。他们被黑色的羽翼包裹着,压迫着,折磨着。久而久之,在它暗黑的阴影下,她无处可躲,无路可走,无迹可循,无药可医。
但她想,那或许是爱,因为那火、那雷、那风、那雨、那月、那星,天地万物都可佐证她爱他。
“醒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身后传来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男声,没发现房间还有其他人的塔莎腰身猛然一顿。转脸探寻声音的主人,穿着白色的休闲衣沐浴在白月光中,俊美的侧影是一袭飘逸出尘的轮廓。
“嗯,有何指教?”两人历经一番激战后,还未进行过推心置腹的沟通,她知晓自己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早晚要迎来的局面,估计对方有一堆话要问她,单独拜访肯定不是单纯的嘘寒问暖。
马尔科情不自禁伸出了手,彼时滚烫此时冰冷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就像某种爬行动物。近在咫尺的女人不敢动却浑身战栗,胸腔内那颗可怜的心脏不断紧缩。
“你为何……”塔莎畏惧的反应使他触电般收回了手,一只手在虚空中,一点一点合拢攥成了拳,连带骨骼咯咯作响。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被他一点一点压榨成支离破碎的残片,血淋淋落了一地。
“为何宁愿憋着伤忍着痛迎合我?你到底在想什么?”男人的表情如同沉沉的雾霭般哀伤,那哀伤是如此的鲜明,毫不掩饰的痛苦姿态,与他惜日的邪肆阴冷霸道张狂判若云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像个小孩似的脆弱,简直脆弱得令她心疼。
“我让你想死?我伤害过许多人,最无辜,最悲惨的人却是你,我不相信今生情来世报的鬼话喂!我马尔科只有这一世,而这一世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塔莎!你若是死了,今生欠你的,我拿什么还给你?我又怎么还给你?”
人短暂的一生,是否总会出现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你付出,无怨无悔的在你不经意间让你拿走了他的全部,奈何你欠他的债却穷其余生也无法偿还?
“即使整个世界随着我一起悲伤,我也不愿与你阴阳永隔,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怕有来世,我又该到哪里去追寻你漂泊的足迹,你纤柔的身姿,你桀骜的灵魂?我是个笨拙的人,笨得连今生都把握不了!哪敢期盼来世,还能得到你如若今生的爱怜和眷念呢?”
视线缓慢脱离她的脸,脱离灯光,脱离一切声响,甚至一切有形。飘进黑夜,飘过星光,飘向无可慰藉的萧索和迷茫。
刹那间塔莎的脚跟呈颠簸状站不稳,犹如躯壳感觉不到灵魂的存在,思想被困顿在阴暗的空间里飘来荡去,身不由己往后倾倒借着墙狼狈撑住自己虚软的上半身。
“以为撕了你的面具就窥视了你的全部,但没想到我还是看不透你,你是不是对我……”马尔科及时制止住荒诞的猜测,明知不可能,另换了个可能的措辞,“不对,尽管我让你有想死的冲动,你是不是不想死在我的床上?”
轻扬起唇角的她点头承认,在凄恻的月华下,在无边的暗夜中,渺茫又安静地浅笑。他手足无措叹了口气,呼吸里还尚存她的气息,仿佛盛夏的青草,甘甜芬芳,清凉微醺。
“我多少次压低声咳嗽,腥甜的血沫卡在气管内,强忍着艰难吞了回去,你看见了却说我在装柔弱。我再求饶再听话再柔顺,无动于衷的你依然凶狠地要我,残暴地折磨着我的肉體。仿佛我没有痛觉,就是个能随意摆弄的傀儡,你却忘了其实我最怕痛。曾经深刻打动我,令我心旌摇荡,魂驰梦移的柔情蜜意,成为遥不可及的美梦残存在记忆里,用一双慧黠的眼睛嘲笑着我的无力。”
“当你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压在我身上任意掠夺的时刻,往昔的情谊都已尘封为历史,化作了烟云。光阴在一瞬间定格,仿佛一个标志,纪念着一段快乐的逝去。”
灭顶的悲伤和暗无天日的绝望排山倒海而来,如肆虐无情的洪水将他的意志,他的精神,他的骄傲,冲毁击溃得像一滩烂泥。塔莎心力交瘁阖上了眼,目不视物仿佛是不愿面对事实的逃避。
“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肋骨插入内脏敲骨吸髓的疼,最让我疼得居然不是它,是我要带着它伺候狂暴的你。我好疼,我不止一次喊疼,疼得我生不如死,可我连掐死自己的资格都没有。脱臼的我就像一只折翅的蝴蝶,拼命垂死挣扎,却都是徒劳。就像你说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被你践踏,被你玩弄鼓掌。”
他大脑里所有的神经变成了高压管道,“砰”地一声炸了,不止是心,整个人都碎了,魂飞魄散分崩离析。而对面的盈盈剪水,偏偏波澜不惊,仿若一面不染尘埃的明镜,映照着他的身影,清晰得毫发毕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伤你……”一时间,能言善辩的他竟有些语无伦次,疏离纤长的睫毛藏不住眼中的心疼,抱着她的手却是一如既往坚定有力。
“心在天堂里穿梭,身体在地狱中煎熬,奇怪的是我却不恨你。我对你的情感,不是爱和恨可以衡量的,它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坦然接纳对方拥抱的塔莎抚摸他宽厚的脊背,正是他饱涵力量的身躯,像是锋利的刀刃,凛冽又充满慾望。给她带来了天堂般的疯狂,以及地狱般的痛楚。
“你老说我记性不好,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你命令我不准扫你的兴,临死前我好歹要记住你的话吧?你找到我的时候,我理应是死而无憾的微笑,你不是说过喜欢看我笑吗?”马尔科只是抱着她,仿佛失去了思维,也失去了语言。只听到一颗心七零八落摔成了碎片,有千言万语凝在喉咙哽咽得难受。可他说不出口,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生命的诞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倒是千姿百态。繁华落尽仅剩梦幻泡影,水月镜花,我却愿意笑着离世。我们是哭着降诞到这缤纷多彩的世界,我希望最后的是褪去了美丽,冰冷,讥诮,留一丝干净的笑容,可以带我心满意足地离开,这是一种平衡,也是一种圆满。”
“胡说八道,你没有死也没有离我远去,你还好端端活着,对我而言只有你活着才是平衡圆满。”一念及塔莎自杀的场景他就瑟瑟发抖,手臂收得很紧,仿佛想从女人的体温汲取几许暖意,遗憾对方比他还冷,“现在你的体内混合了我的血,我们是血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你不许再想着死了,该死该下地狱的是我才对。”
莲藕般脆弱柔嫩的胳膊抵上他的肩膀,使彼此隔开一段距离,抬手点住男人自咒的嘴唇,流连忘返摩挲着他的曲线。
“你狂狷的感情让我无处可躲,你强悍的桎梏让我无路可逃,你霸道的占有,我连挣扎都是无用功。所有的情意像抽干了空气,压抑得几乎窒息。你用血肉铸成生命的枷锁,把我困在你编织的鸟笼里,我渴望摆脱你黑色的羽翼。我却忘了在一个月内无数个漆黑的夜晚,是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陪伴,陪我度过漫无止境的噩梦。你用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的口吻告诉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让我不要害怕……”
若对方是一条恶龙,那他就是大海,任你风华绝伦,任你实力强横,也终究逃不脱海水的约束。若对方是一头恶魔,那他就化身地狱,任你凶残成性,任你狂暴绝杀,也终究逃不过业火的灼烧。
沉重话锋突然转向愉快面,塔莎忍不住捂着脸偷笑,“到了白天我就原形毕露想方设法袭击你,结果你一点也不生气,晚上还能不厌其烦继续哄我,不分昼夜忙东忙西你也不嫌累。我就在想除了心胸宽阔的马尔科大人,还有谁能承受我的胡闹,谁能包容我的任性?”
“死丫头,耍我是吧喂?”马尔科抓住她两只挡住脸的手向旁摊开,顿时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下一秒他就重新拥她入怀,“你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以后我会竭我所能弥补我的罪过。你跟艾斯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没关系,你从门缝里看人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又活蹦乱跳了,请当心你的脑袋,我还会想方设法攻击你。”轻柔如丝的语调,却酝酿着掩耳盗铃的偷袭,刺客的身手一向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