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生平初次亲身体会何为揪心,乌黑的眼眸蒙着一层薄薄的潮气,倒映出少女坚毅果敢的决绝背影。艾斯始料未及所向披靡的自己也会迎来让女子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的一天,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激起极度难受的浪涛,锐意的眉梢略带愠怒与无奈。无疑是他自负疏忽引起的失误,丹田底处胎息零乱,如夹竹桃藏蓄毒素般涌酝大剂量的杀意。
虚浮空白的头脑并不能理解这种超乎寻常的状态,博大精深的学术也不能诠释此番不合逻辑的奇观:对白刃战一窍不通的少女试图单手抵挡突如其来的刀锋刺袭。人世无常,众生有情,直至食指神经提醒切口的连心之痛时,弥娅才后知后觉自己惹是生非的行动简直可笑至极。齿根酸得如同含了一口冰水在嘴中,忿恨、悔意、矛盾不断鞭挞着灵魂。弄巧成拙,多此一举,凡人的刀槍箭炮岂能伤他分毫。抬眼低首的罅隙中,仿佛有一滴心酸的泪珠暗香疏影滑过唇际,眼里的哀伤已过千万年。
天高皇帝远,黔驴技穷想要装作无所谓离开,轻轻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只能像榆木疙瘩扎在原地舍命陪君子。刚才女中豪杰的气势全然无踪,巴不得掘地三尺寻借时光机重新来过,越光宝盒也好,为了剔除不堪入目的片段。
穷鼠啮狸的约茈力挽狂澜拔出沾染血腥的凶器,一掌推开从中搅局的碍事女孩,玉石俱焚将利刃堂而皇之转向神情复杂的艾斯——浮凸僵硬的面部线条怪异地扭曲着,致他一剂意图不明的微笑。不知何时对方的手指已然捷足先登瞄准了自己的眉心正中央,凉薄的嘴唇波澜不惊念出得意技的名字:“火槍。”
中庸之道的落败者半阖着虚空无神的双目,血条如蛆虫般从他的头皮、后脑探出触角,眼中盛溢的凶光在一股腥气里蜿蜒。难以名状的眩晕使他膝盖瘫软,困意席卷而至,抽搐着嘴角看向错愕的敌人,放大的瞳孔蕴藏深不见底的黑洞。吸饱血液的服饰愈加凝滞,横榻异世的仪式登峰造极。一击毙命,感受不到丝毫痛觉驾鹤西游。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作死就不会死,典型作死之人的范例。死不足惜,同样也算死得其所。
汗水濡湿的发根张牙舞爪贴在面颊,涣散的瞳眸散去迷雾披星戴月,跌落在地的少女不敢越雷池一步,目不见睫透过窗棂的反光端倪势在必得的男人。望穿秋水惺忪重影的视线里,艾斯怡情悦性附以煞有介事的浅笑,酒窝边的星点沟壑毕现,姿态懒散神态亢奋,像即将一口咬上猎物喉管的野豹。
野蛮的旗帜重新遮天蔽日,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身为海贼别无选择的归宿:就是驰骋沙场卸磨杀驴,在彼此流尽最后一丝血之前,或者你死,或者我亡。
“笨蛋,快住手!”打算乖乖撤退的康瓦仑窥见了搭档奋袂而起的小动作,甚至来不及阻止他狗急跳墙的行为,就看到他的额间被一道快如闪电的火光击穿,失去意识的笨重躯干向后倒去荡起层层尘浪。
瑟瑟发抖的女孩赶忙捂住双眼却始终慢了一拍,暗红色的肮脏液体不偏不倚溅至弥娅的眼角,冰凉凉的触觉让她打了个激灵。宛如寒冬腊月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冰屑,蚀骨透心的寒意急剧延伸到四肢百骸之内,苦心孤诣压抑着双肩的颤抖。
弥娅并不想见到眼前令人发指的一幕,更不想对生命的流逝拍手称快,就算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虚怀若谷再也不愿目睹死亡的降临。看似鲁莽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劝退以卵击石的约茈,不料画蛇添足适得其反。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大块头被年轻小伙区区一指秒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勿不信邪以身试险,这就是白胡子海贼团中队长级别的强大实力名不虚传。
气吞山河的王者背对着女孩猝不及防地笑出声,那动作,那表情,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此人身上居然可以同时存在清洁和不良两种质感,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女孩清冷的眸光逐步暗淡,蒙上难以言表的孤恻凄寒,仿佛在等待什么,却注定什么都等不到。彻底丧失了将天之骄子英姿飒爽的容貌尽收眼底的勇气,像头颈埋入沙漠荒土的骆驼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而梦中于万仞之巅迎风独立、黑发飘扬、衣袂翻飞、温文儒雅,双颊点点雀斑的阳光大男孩早已物是人非渐行渐远。漫山遍野的罂粟花肆意怒放,鲜红如血热情似火,宛如大片燃烧的汪洋。
“原谅我改变主意了,放你们走就等于放虎归山,下回不知道又该轮到哪家的姑娘被你们祸害。不良源头应该就此消灭,省得节外生枝,我不能每次都草草了事。”艾斯的话语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像一只贝壳于海水的冲刷下弧边些微参差不齐,伴着海风刮擦她的耳膜。
温煦的光辉通过百叶窗的缝隙悉数洒落在他风华正茂的面孔上,那一刻,康瓦仑发觉自己真的是老了,比不上血气方刚如火如荼的年轻人了。世界向来成者王败者寇,人头为杯血做酒,一方的崛起意味着另一方的肝脑涂地,干这一行的谁能真正垂怜谁,聪明人只看成败,不论是非。然而他还没有天真到明知敌我力量悬殊过大,还要顾盼自雄为亡故的同伴泯仇,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虽然遭人鄙视唾骂,但是总好过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逞能。
有些人为了活命,颜面也是可以当作身外之物弃若敝屣的。
“关于这点您大可放一百个心,我对天发誓改邪归正另寻财路,以后绝不会染指违背良心的勾当。”话都说到此等份上,继续咄咄逼人也不太合适,小姑娘拂面的发丝胀满他的视界,让他看不清道路山川。艾斯眼睛一闭,心头一软,摆摆手叫他赶紧滚蛋。见风使舵的男人也不含糊,诚惶诚恐向女孩鞠了个躬表示歉意,背上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约茨自觉消失。
美其名曰“黑吃黑”的出色戏剧完美谢幕,千万别指望执法机构的正义救赎和罪魁祸首的良心发现,只有穷凶极恶的大恶徒才能镇压得住偷奸耍滑的小恶徒。暴力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但毫无疑问是最快的方法。
沉默如水湮没了餐厅狭小的空间,它足以让所有残忍都披着一层温情的面纱,像一则迷人的梦让人沉溺其中。多亏他们挑起事端把客人都驱散了,包场的高级待遇可不常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救美英雄半蹲下身与她平视,“久等了小妹妹,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就是服务生吧?现在终于得以如愿以偿点菜了。”
向来无拘无束的艾斯理所当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束缚,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套着近乎,主动把话匣子撬开一枚银钉:“吓到你了别见怪,我只想好好的祭奠下五脏庙,毕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
鼻腔里发出几声绵长而松懈的呼吸,对她而言,他的世界就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恐怕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解读。
义正言辞,是谁心平气和表态原想小憩不想多管闲事?潜心修行的道行根本不够,无法看透男人真实的一面。弥娅的思绪穿过悠久的岁月,飘得很远很远,飘过了山,飘过了河,飘回了绚丽如花的似水流年。记忆中所熟知的艾斯从来不会和人打马虎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匪夷所思油嘴滑舌的他?
“你没事吧,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既然怕冷衣服掉了也不知道穿好?”几缕额发垂落至脑门,被一阵不通人情世故的微凉清风划过眼睑,刺痛感并不明显,无意拂去。看少女像木头人沉默低着头举步维艰,如堕五里雾中的艾斯随手捡起外套重而体贴披在她的身上,弯着腰由低及高,由表及里查探她的情况。附缀刺青的单臂走火入魔将她拉向自己,缩距肉眼可见。
每靠近一寸,他携带至朝阳和海水的味道便会更浓一分,和当初丝毫无二致流芳百世的怀念气息。
掌心汗液夹杂着血丝的触感粘腻瘙痒,仿若一枝秀玉灵芝出于尘土。千钧一发之际出窍的灵魂回归本体,斩钉截铁挥开了对方关怀备至的手,借此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重获新生后撇弃艾斯的衣物掉头就往门外疾奔,仿佛逃离一场末日灾厄,强忍着的泪水终似断了线的珍珠溢出眼眶。
“撒腿就跑,店也不管了?拜托,我要吃饭,不是要吃你!忙活半天到头来竟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亏我还指望你会给救命恩人一个亲民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