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我们都背负着讳莫如深的痛苦经历,如今看见你过得好就够了。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所以,相见不如怀念。』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似乎就在于此,当一些人沉溺在俗世温暖而美好的迷梦之时,另一些人却平步青云跨越至命运的拘束。站在自己内心的边缘摇摇欲坠,用力观望四周的黑暗洞窟,试图找出能划破混沌的破晓之光亮。
心口迸发错落的感觉,仿佛纵身跃入海中,溅起庞大而跳跃的雪白浪花,和她此时震荡的心绪如出一辙。
以前很喜欢一个词语:相濡以沫,更喜欢它背后掩藏的故事。两条被困在车辙里的鱼,用自己嘴里的湿气来延续双方的生命,彼此慰藉,同生共死。后来发现这样的情景固然感动,却太过悲凉。对记忆只有七秒的鱼儿来说,最好的情况是海水漫溢涨潮,它们回到属于自己的乐园中。然后相忘于江湖,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长相厮守的生活。
远水不救近火,相濡以沫只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和无奈,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崇高的境界,需要更豁达、更淡然的心态去面对。
遥远的前方是一个轮回的终点,也是另一个轮回的起点。人生不过是一重又一重的颠倒轮回,沦陷其中,惋惜着过去,同时盲目着未来。在彼岸观望来途,越过无数光年,再由一处的空虚抵达另一处的空虚。
不知所以然的男人目光黯然欲语还休,嘴角绽放了一抹委屈的苦笑,眼眸如同沉静的大海潋滟着粼粼波光。树影透过轻薄如烟的蝉翼纱帘射入室内,枝叶纵横交错百折千回,像极了迷茫诡异而捉摸不透的命理。
“客官还请您包容那孩子的无礼之处,她还小,不懂事,几年前亲眼目睹亲朋好友被心狠手辣的海贼横尸街头。自那以后就对海贼谈虎色变敬而远之,光是您闻名世界的骁勇事迹就已经够让她胆战心惊的了。丁是丁卯是卯,谁也没想到两位名声大噪的海贼会于同一日拜访这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难怪今日的风向不同以往,原来是把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客给吹来了,但一座小庙岂能容得下两尊大佛呢?”
晴天是一张纤尘不染的蓝纸,几片薄薄的云絮被裂阳晒化,随风软绵绵地浮游着。
躲在收银台底下按兵不动的托利见事态总算告一段落才慢悠悠爬了出来,不拘小节挺着将军肚拍掉裤腿的灰尘。大变活人的魔术式出场并未让海贼贵客受到惊吓,黑白相间的眼里反而积淀起一丝玩味,“还有人没逃走?看这副打扮铁定是厨师,太好了,也就是说我可以吃到美食咯!”
“……诶?”
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蜻蜓点水般的单字音节,托利几乎无法理解艾斯未按常规出牌的想法,也对,海盗的思维模式平民百姓岂能琢磨得透。年过半百足智多谋的他可不会见风就是雨,媒体上的种种谣传毫无依据可言,海军采取的套路通常都是夸大其词睁眼说瞎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少火拳不是那种拐弯抹角耍滑头的低劣之徒。
技艺精湛的厨子自信满满竖起了大拇指,“没问题,有本大厨在的话想吃多少吃多少,我请客,反正生意都被约茨搅得一塌糊涂了。有幸款待一下白胡子海贼团的队长大人,我想抠门吝啬的老板也会很乐意的。”
跟前的人登时两眼放光,掌心砸在案台引得杯盘共鸣。好像收获糖果的单纯孩童喜出望外,肚子里的馋虫不安分地叫了两声,“真的吗,大叔?感激不尽!”
如同贪婪的白蚁啃噬房梁,善与恶的界限已经彻底颠倒,金玉其外的世界也已经彻底败絮其中。难以将他此刻笑意盈盈的模样与适才煞气滔天的行为联想一处,要不是当初看过火拳艾斯货真价实的通缉令,托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昏花老眼。平心而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海贼也会露出如此平易近人的表情吗?
“愧不敢当,其实理应是我感谢您才对,见义勇为赶走了恶人约茨,保住了我们可爱的前台妹妹。还特意采取小范围攻击,没有大打出手破坏店面,也没有波及到他人。”
“我说你,是不是会错意了?”艾斯面部展现的笑容宛若历经退潮的沙石般沉重僵硬,双手交叠在鼻唇沟前针砭时弊,“有些结论只靠主观推测未免局限,别忘了我可是比他恶劣百倍的大恶人,而且今天我不是独自前来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此话背后的含义吧?”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托利心如明镜却笑而不语,憨厚发福的身躯钻进厨房为他端来几道看相满分的菜肴,“食物只有进入人的肠胃中才算功德圆满,这是宾客们先前点的美食,费尽心思做好却没机会给他们享用。当之无愧都是我的拿手好菜,就不一一介绍了,还热乎着呢,请笑纳。”
“哟,看不出来,你口中不起眼的小店还真是卧虎藏龙呐,虽然从你的谈吐不凡中也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年轻男子的语气里包含着夜风似的疏离,窗外炫目的阳光执著如旧,在他脸上闪烁似碎汞般耀眼,修长的羽睫在他眼帘映出一排整齐的影子。淡泊的忧愁自眸中敛声息语流淌,犹如一袭飘渺的稀雾。
瞧客人远观大门心有旁骛的貌状,猎奇心使然的厨师兴致勃勃问道:“怎么了?”
“没有,想到一件无聊的琐事罢了。”骨节分明的手指颇有节奏敲击着桌面,深邃的双眼意兴阑珊远眺少女扬长而去的方向,缅怀道:“说到几年前双亲被海贼屠杀致亡,家乡还被洗劫一空的可怜虫,碰巧我也认识一个,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精疲力竭的女孩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跑到了贫民窟附近,当黑幕降临歌舞升平时,这片荒地的夜空寻不到半点星光,除了偶尔能见到几个蜷缩在角落的乞丐和翻捣垃圾箱的野畜之外,连朦胧的月色都不愿光顾。失魂落魄的身影单薄得近乎透明,肩膀轻缓规律地起伏着,忐忑不安看向来时的路。映入视野的是一潭清澈见底的蔚蓝苍空,眼底恍惚闪过一道黯光迷离哀殇,顿时笑得单纯而真挚,神色如同清淡的晓风残月渐渐沉静下去。像握住虚无的救命稻草一般,情不自禁伸出血肉模糊的素手,暮然间仿佛指尖也沾上遥不可及的蓝色。
波特卡斯·D·艾斯,他们三年未见,故步自封的她究竟错过了多少鹤归华表鞭辟入里的奇闻。而当今身居白胡子海贼团队长一职的他想必早就脱胎换骨,也早就将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抛至九霄云外去了吧?
“废话不多说,我要开动了!”满目疮痍的七情六欲之中,唯有食欲最为独树一帜,也最为不受控制,艾斯心急火燎尝了一口他的手艺,“色香味俱全,多谢款待。并且,作为回礼友情提醒你一句,过会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骚乱,老实呆在店里别出去凑热闹为妙。”
大惑不解的厨师欲张口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人家似乎没有大大方方畅所欲言的意愿,态度寡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齿缝中敷衍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为了图省事,毛手毛脚把残余的美味佳肴纷乱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的腮帮子鼓出两个奇形怪状的大包。仅剩半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托在手中滚烫熨着掌纹,好像有条热线直逼跳动的脉搏,抵上心头的酸凉。垂眉极力回想记忆中的残片,分明危在旦夕自顾不暇,女孩赴汤蹈火的举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对了,刚才跑出去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低沉的嗓音带着三分沙哑,稀色崭亮的瞳仁在残阳下熠熠生辉,眼波孕育阴森而古怪的情绪。
得知惦记许久的回答后茅塞顿开,神情却不曾撼动分毫,保持着闭目养神的悠哉姿容。只有一侧削薄的唇角微翘,像是一点点插进胸口的刀。摄人魂魄的邪笑魅惑又砭骨,匆忙临走前不忘丢下一席模棱两可的台词:“好奇心害死猫,切记守口如瓶否则身首异处。此话勉强算是恐怖分子头头撂下的预言,千万不要质疑它的可信度。”
如果□□的伤害是痛楚,那么心灵的摧残就是沉悲。难以言表刻苦铭心的痛像黑山老妖的触角,钻进身体里敲骨吸髓,吸走生命全部的芬芳和天润。抽丝剥茧直到形销骨立,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心猿意马打道回府的漫漫长途中偶遇私房好友卡梅尔,女人的身世就是一层谜团,绝不予外人打听和追究。不料她见到潦倒少女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上帝,你的样子就像一只病歪歪的猫咪,本人专门喜欢捡迷了路的小猫小狗带回家,走吧!
蹑影潜踪卡梅尔的声带很独特,宛如幽幽古圩,妩媚中透着宁静,华丽中携着朴素。流畅而不粘稠,有力又不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