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高的墙面上仅开了几扇狭长的窗户,外推的玻璃已蒙上灰尘,窗台上散落着几个羽毛球。场地内的摩擦声和拍球声透过高窗飘散出来。
千石飞梅站在体育馆外围,正打着电话。
“图片我已经发给你了,我画得夸张了一些,这样更有记忆点,便于传播。”
服部秀太拉上窗帘,屋内顿时暗沉下来,唯有电脑屏幕的光亮,撑起一片他可以自由驰骋的天地。
“收到啦......”
服部盘腿而坐,切换页面后看到千石发来的简笔画,他不禁“嘶”了一声,这小狗的鼻子画得颇为抽象。
千石飞梅摆手拒绝了邀请她打球的陌生人,将网球包紧紧抱在怀里,专注地观察着外围的草木。她提醒道:“对了,这猴子是粉色的哦。”
“啊?”
服部挠了挠头,指间缠绕着几根发丝,吐槽道:“千石,容我多嘴一句,你的画确实有点生物特征混淆,分辨率也很低,恐怕图文不符......”
他需要带动的流量正是梦猿,猿,猴子,而不是这幅酷似小狗的不规则图画。
千石仰头轻笑,“对不起啦,我技术有限。只能缓缓了,回学校后我再拍原型给你。”
“随便哪只猴子都可以吧?”
“不可以哦,其实那只粉色猴子有出道梦,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服部秀太盯着通讯页面沉默不语,千石在上宗教学校前,是个非常高冷的人,短短一年时间......难道她走火入魔了?或者像四月一日那样?
梦猿计划暂且搁置。
暗绿的桂树轻轻摇曳,叶片在蒙尘的玻璃上勾勒出细若游丝的轨迹。冬日的暖阳普照大地,在灰色路面上投下平直的剪影,湛蓝的天空也被分割得整整齐齐,电线杆上掠过斑斓的黑色。
乌鸦偏头望去,只见千石飞梅正欣赏着风景,又像在等待着谁。
一位绑着高马尾的少女从体育馆走出,两人碰面后便混入了人群中,阳光下的乌鸦展翅高飞。
南乡琴虽是一年级学生,但她在射箭方面天赋异禀,寒假期间勤奋参加集训,目标是参加府里高中的选拔,与众多二年级或三年级的学生共同竞争全国大赛的名额。
本该早就结束集训的她,却被指导老师叫住,指出她最近成绩有所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并开导了她十分钟。
她没有反驳,见到千石飞梅后才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对不起千石,刚才有点小麻烦。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南乡琴的眼尾天生上扬,锋利专注的眼神犹如出色的猎手,行事迅捷而干净利落。
千石飞梅也不含糊,直接回答道:“它们是由人负面情绪产生的诅咒,大多具有攻击性,部分人能够看见。”
南乡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一个人强烈的怨恨会形成诅咒,进而影响到其他人,最终导致他们遭受攻击吗?”
“没错。”
南乡琴低头,双手绕过后颈取下红绳,带出衣领深处的三角护身符。突然,她后背酸痛,被抑制的诅咒显现,黑气几乎笼罩了她的身影。
千石飞梅诧异地打量着那块看似平凡的三角形红布。
“有东西可以抑制诅咒,对吧?比如护身符,所以能免疫攻击。”
南乡琴深信自己的推断。
“很奇怪啊。”
千石接过护身符,召唤鬼灭现身,像贴符纸般在他身上进行实验,鬼灭却毫无反应。
从未见过有咒符能免疫攻击,尤其是这块没有咒力流动的普通红布。
南乡紧抿双唇,那块三角形红布是哥哥的朋友送给她的,据说在中国的庙里开过光,能驱邪避秽。
她起初半信半疑,直到那位留学生哥哥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遭遇的灵异事件,加上他也能看见自己身后的诅咒,才戴上护身符,顿时感到身后的沉重减轻。
如果按照千石的说法,这些幽灵是诅咒,那么拥有护身符的罪犯,就不会因她的怨恨而中咒,最终暴死狱中。
这实在太便宜他了,南乡琴紧握拳头。
鬼灭嫌烦地躲开千石飞梅的实验,后者沉吟片刻,解释道:“咒符确实可以抑制诅咒,但不会是选择性的。”她将护身符轻轻递回给南乡,不料那团庞大的黑气仍旧顽固地萦绕不散。
南乡琴微皱的眉头透露出狐疑,千石飞梅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心理作用。
“请问你最近有没有特别舍不得分别的人?”
千石说得隐晦,她想到了乙骨的情况。
“没有。”南乡果断否认,脑中只有复仇,“我倒想让一个人死。”
“法律会杀死他的。”
平铺直叙的语气,没有困惑,鬼灭却听出千石是在确认。
对方给出肯定的回答:“我要亲手,把受害者的痛苦和哀鸣,成倍地施加给他,在法庭上。”
南乡琴架起射箭手势,毫不掩饰地给出了行动的时间和方式。
她眼前只有那张脸。
紧拉空气弓弦的手放下,头发摆动,一只耳垂上有撕裂的伤口,单只四叶草耳钉削减了她的锐气。南乡琴勾起不自然的笑,“吓到你了吗?”
对于素来寡言的她来说,此刻竟对他人吐出杀人的言语,抑或是首次袒露心中的仇恨,她难免感到一丝别扭与不自在。
“并没有。”千石飞梅柔声说道:“事实上,你找到我是想通过诅咒完成复仇吧,可惜精准的咒杀自己做不到。”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我理解你的仇恨,甚至欣赏。”
“刻骨的仇恨可以使人超越生理极限,变成一个有效率、暴力、冷血、有选择性的杀戮机器。”
“因为欣赏,我就自作多情地帮你一把。首先请向我展示你的仇恨的深度,之后我会帮你加强咒力,保证在那人行刑之前死在你手里。”
临近国会长达半年的召开,为保证政法互不干扰,死刑的审批会格外严谨苛刻,加上犯人随时可能上诉,最终定刑可能会延迟几年甚至十年。
南乡琴无法等待,她深知,满含仇恨的弓弦若久拉不放,终将反噬其身。
她轻唔一声,久视靶子的眼睛看人也准,否则不会对只见两面的陌生人托底,再说这位陌生人熟识诅咒,想必工作内容就是咒杀社会中众矢之的的精神毒瘤。
重新将红绳绑在脖子上,黑气分两股从肩颈环抱而来,护身符在真相揭露后便不再起作用。
千石飞梅神情平静,像是拉家常地继续说道:“看到十三点五十米方向的电线杆了吧,别抬头,那只乌鸦眼神挺好的。”
南乡用余光捕捉到暖阳下熠熠生辉的黑色光泽。
“帮我杀死它。”
大阪某家弓道场,南乡琴熟练地进入内场,与三百日元只能打一支半弓的外场不同,内场服务的是专业选手。
和老板混熟后,也能试试他私藏的其他弓种。南乡琴盯上了老板的传统弓。
她常练习的亚寸弓尺寸不合,加之规范动作的严格限制,使她难以射中电线杆上的乌鸦。相比之下,灵活多变的传统弓更为适合,尽管其射击手法迥异且难度颇高,但她仅尝试两次便迅速掌握了要领。
南乡朝老板点头示意,不久,趁人专注打弓时顺走了弓箭,从休息室的后门离开。
寺城公园内,湖水波光粼粼,闪烁在枝叶稀疏的林间,此时世界像无数块分割的碎片,不同频率地折射光芒,她眯着眼睛找到独占高处的目标。
护指带着弓弦拉到侧脸,箭矢在刺眼的碎片中直指“靶心”。
千石飞梅站在“禁止投喂”的立牌旁撒下面包屑,乌鸦张嘴发出无声的疑问。
一道撕裂空气的声音迫近,它展翅而逃,却被箭矢穿透翅膀落入湖中,湖水吞噬了破空余音和乌鸦未来得及的嘶鸣。
鸟类反应异常快,即便如此,传统弓新手南乡琴还是将其射落。她收好弓箭,踩着枯叶走向千石飞梅。
“一会我和你回弓道场。”
沉底的面包屑吸引来小鱼,金光闪闪几乎不为人所见,千石看得仔细,“少了一支箭很容易被发现,正好我擅长处理难以掩盖的细节。”
她笑着递给南乡琴面包,后者背着弓摇头,沉默地盯向乌鸦落水点。
且不论此举是否触犯了动物保护法,单凭违背了打弓人应遵循的道德准则,射杀无辜小动物就足以让南乡琴心生愧疚,久久难以平复。
千石飞梅咬着剩余的面包,安慰道:“别自责,它不是单纯的乌鸦,是监视我的诅咒,你是在帮我忙呢,谢啦。”
“......有人诅咒你?一直忍受监视的原因是没有找到对方吗......还是预料到我会找上你?”
眼前的乖乖女镀上金光,南乡仅知她表面善良,却对她的深层本质一无所知,如同凝视深湖,难以窥见湖底自由游弋的鱼影。
“只是某些利益纠葛成解不开的死结,对方有些气急败坏,我肚量大不和他们计较,与你相遇则纯属巧合。”
千石飞梅审视着南乡琴身后的诅咒,那未成型的诅咒强烈而病态地依附着她,宛如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紧紧搂着母亲的脊背,那份浓烈的依恋已远非单纯的倒霉中咒所能解释。
“你确定从未诅咒过他人,比如不希望他离开之类的情况?”
千石再次确认道。
这次询问未提及“近期”,乙骨忧太的诅咒瞬间成型是因为咒力强大,而南乡的咒力相对稀薄,因此她的诅咒可能存在延时效应。
目前仅知咒灵源自人的负面情绪,但咒力与时间的具体阈值尚不明确,现有研究仍显不足。
南乡琴紧握背带,坚定地否认:“没有。”
“......既然如此,南乡,请转过身去。”
镰刀挥过,一缕黑血洒落在木板桥上,诅咒无声无息地被祓除干净。两三骑手骑着自行车碾过,抹去了它仅存的湿润血迹。
南乡琴的肩膀依旧沉重,她不习惯向他人倾诉压力。
也从不承认对母亲的依赖有多么强烈。
......
“我先教你如何在箭矢上赋予咒力,以达到咒杀普通人的程度。若我没记错,下一次开庭是在七月的神奈川县吧?接下来的七个月,你每天至少要进行四小时的练习,能做到吗?”
“实际上,我对我的射箭天赋颇有信心。”
“不,这可不行,杀人不同于打靶。刚刚射杀乌鸦时你也感受到了吧?你以为只是清除了碍眼的存在,实则那骤然空旷的位置会在心中不断膨胀,从内而外撑破你的躯体......若没有足够的觉悟,你将率先崩溃。我要你将下次法庭视为信仰,每时每刻铭记于心,以此支撑你的行动。”
“我明白了,我会坚持到七月份之前。”
......
从冬至算起的第三、四个九天,冬季最冷的时候,俗话说:三九四九冰上走。现在是2018年1月9日,正是滴水成冰的三九时节。
大雪如绒毯般覆盖筵山,枯松枝桠不堪重负,断裂声中雪粒簌簌,如同废墟中哀鸣的音符,四周警戒线森严,宣告着止步的界限。
白茫茫一片,两个黑点不急不慢地行走。
“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但夏油杰的事不能怪你。”
五条悟呵出白雾,银发飘舞,扫开零落小雪。他的炽热轻而易举地和寒冷相隔,仿佛一切都游刃有余,插着兜挑高语气:“就算你不在,他也一定会来高专的。”
“是吗……”
乙骨忧太将下巴埋进围巾里。
目标不是自己,那还来高专做什么,总不会是故地重游吧。乙骨很听五条老师的话,但并不信任他。
“还有,这个给你。”
“学生证?原来是老师捡到了啊。”
五条悟夹着学生证的手迅速缩回衣兜里,温热留存妥当,并不像那时脸上不自觉的冰凉。
他笑着,不吝啬分享和夏油杰说过的话:“不,不是我,是我的好朋友,我唯一的挚友。”
乙骨诧然,侧头想看清老师的神情,绷带如雪幕阻挡。
他虽然不信任但很听五条悟的话,这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