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宫到永安宫的路,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遍,可今天她用尽力气奋力奔跑,却觉得前路遥遥没有尽头。
她听不见身后的宫女在大喊,也感受不到风雪划过脸颊如钝刀出鞘的刺疼,更注意不到自己断断续续流下的泪在被冻僵的脸颊上触觉又麻又火辣。
永安宫的大门刚刚敞开,像是现在躺在宫殿里过去经常坐在廊檐下垂问自己花开的如何的人猜到她会在此时赶来。
她来到内殿门口,连披在身上收集了一路风雪的灰貉披风都忘了脱,径直推开门走到了郭太后的床前。
郭照此时几乎如入睡般昏迷,她跌跌撞撞的在小姨床头坐下,用仅剩镇定的喊她:
“小姨?”
“小姨,你能听得见吗?”
“我是小渔啊。”
“小姨……”
郭照似有所感,终于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双眼。
韦真立即解下外面的披风,又坐得靠近了一些。值守的宫女接过韦夫人的衣服,便都退了出去。期间她递了个眼神给太后最贴身的宫女,宫女的面色告诉她,只是暂时稳住了。
郭照瞧见已经泪流满面的韦真,声音虚弱也忍不住教训道: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哭。”
韦真现在就像在路上走丢了的小孩,不会说话,只会红着脸大哭。
郭照面容慈暖,收回目光,朝她轻声说道:“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关键的地方,就被你吵醒了。”
“我梦见先帝了,还梦见你娘,在邺城的河边吃酒。”
韦真惶然听了这话,抓住小姨的手忍不住握紧。
“我一边吃酒一边想:小渔知道了,肯定舍不得我。可那样的日子真轻松啊,我又舍不得走。”
“小姨,你别乱想。”她一边拿衣袖去擦掉脸上的泪,“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一会儿我去做饭,我留下来陪您吃晚饭。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你想回邺城了吗?那明天……明天我们就回邺城。”她因为抽泣声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目光流露出期盼,“还是想回南郡,我叫上舅舅,再带上阿满……我们一家人都回去。”
郭照边听边笑,轻轻摇了摇头。
“傻孩子,皇帝会让你去么……”
“我不在乎!”她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这唯一最后的机会里做回了自己,她的神魂都在跟着她的悲痛咆哮。
这是她多年积攒的心头长短,字字句句如泣血般的悲鸣。
“小姨,因为我怕他杀了你啊。”
“我跑过来的时候都吓死了,我怕你离开我,我从一开始就害怕。我怕先帝走了陛下就要杀你,他每次见你的时候我都跟着提心吊胆。我见过他杀人的样子,我真的害怕。”
她哽咽着说道:“我怀着他孩子的时候,他拿着刀也要砍你的脑袋。我才知道我替你挡不住他,仲达公也替你挡不住他。只有他见到血的时候心里那一点愧疚,只有我生的女儿对他的江山毫无威胁。”
她的脸颊贴在郭照的手背上,郭照能感受到源源不断滚烫湿润的温热。
她看向侄女的泪眼,“小姨,你走了,一切都毫无意义。”
郭照轻轻一叹。
“我老了,总会这一天的。”
韦真红着眼摇摇头,“您不老,您千万别这么说。”
郭照的手无力垂下,对她说:“我这次是真困了。”
她就此闭着眼昏昏沉沉的睡过去,韦真怎么叫她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