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渊这个人,朕见得真不多,问得再多也是人云亦云。辽东太远,幽州这个地方又情势混杂,汉人一走,第二天鲜卑人就来。他们一家三代世守辽东,称得上一句劳苦功高,眼下总逼着他们还不行。”
“孙权想招抚他一家的事,朕是孩子的时候都知道,而且不止一次。他恣睢海外,先帝没治他。现在冲着他送来的东吴使者的首级,朕也只能封赏他了。”
“他就算不是个老实人,也应该是个聪明人。他要是嫌东吴能给他的太少,大不了朕就再多给他一些,希望他能明白朕意。”
“从前西线战乱频繁,军队日日不卸甲,费去的钱粮物力更是浩瀚,才让中原刚太平两年。”
曹叡拍过两名黄门侍郎傅容、聂夔的肩膀。
“所以你们两个就带着朕给他的封赏去看一看,公孙渊要是真勾结外敌,意图分裂。先稳住他,大不了朝廷再劳师动众,远征渤海。”
两位使者领命退走,曹叡便回头望了一眼屏风。
“还躲着干什么?出来吧。”
曹询刚满九岁,在他娘面前贪玩,在他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
“父皇。”
曹叡刚刚在丹陛下的台阶上坐下,闻言一笑,招招手让曹询坐到了他的身边,感叹道:
“今天终于是把人情送出去了,不过以后多半还是消停不了。”
曹询问出了刚刚一直疑惑的问题:“父皇,如果您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反,为什么还要送他礼物啊?”
他话落,才想起娘说的,不要主动向父皇问朝政的事,急忙又站起来低头行礼。
曹叡带他来紫宸殿的机会不多,他小时候觉得这个地方一贯出现的都是些满脸正色的无聊老头,多半曹询在这个年纪也不例外。
“你别看刚刚那帮大臣都板着脸,你就得学他们,这样不好。我知道很多人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也有很多人在教你。”他一顿,更加耐心,“但是你在父皇面前,可以说真话,可以想问什么问什么。因为我和你娘,是天底下你最不需要隔着心思的人。”
曹询这才放松了一点儿,继续低头说道:“儿臣只是听人说,父皇从不容忍有不臣之心的人,如果有,就一定会打这一仗。”
“谁跟你说一定会打这一仗?”曹叡问。
“大家都这么说。刚开始陇西反叛的时候,父皇御驾亲征,好多大臣认为父皇年轻冲动,都拦着父皇,结果父皇把三郡收回来了。后来的漠北、安定又是这样。所以这一回,儿臣觉得父皇肯定还是会打服他们的。”
“这话好耳熟啊。”曹叡接过向宠递过来的茶,一边问:“仲达公说的?”
曹询慌忙摇头,“不是仲达公,好多人……”
曹叡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你别老学他说话,多学他那些治军理政的本事。”
“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不能老谨小慎微、光听别人的话。你刚刚问:为什么明知道公孙渊肯定有不臣之心,我还要许他高官厚禄。那父皇就得跟你说明白这个道理。”
他牵着曹询的手来到天下堪舆图前,指了指东北方向的幽州和渤海。
“公孙渊不接受东吴的招降,是因为中原近,东吴远。今日造反,明日发兵平叛,东吴远水难解近火,不如趁魏国分兵偷袭魏国东线的荆州和宛城。公孙渊一家世居辽东,称霸几十载,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辽东接邻海外,对于关中的洛阳来说都称得上是远在天边,任何人换作是公孙渊,比起想着臣属吴魏,全都不如自立。而朝廷也需要时间,来准备统战兵马和粮草。所以才有如今的敌我相安。”
曹询听得认真,曹叡见状,抚了抚他的额头,笑着说道:“以后你想来看这张地图,或者就是想跟在父皇身边,只需要跟门前使者或者向宠说一声,随时来找父皇。”
日近黄昏,他带着曹询走出了紫宸殿的殿门,一边说道:
“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也一样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曹叡目送着曹询离开,像是心情大好。他背过手,身上的皂袍被微末的风吹的衣袂闪动。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天天在翁翁身边,翁翁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身旁的向宠道:“陛下自从收养曹询殿下之后,心情好了不少。看来是十分喜欢曹询殿下。”
“我是羡慕他。”曹叡摇摇头,“他不像我。”
“宫里现在可只有他一个,而且他的爹娘,也不成天恩怨相对、互相折磨,把所有的精力和疼爱都放在他身上。”
曹叡突然心念电转,回过头问向宠:“你说他会不会就这么被我和他娘惯坏啊?”
眼前下着茫茫的大雪,雪花密密麻麻的落在她的头上,眼睫上,还有肩上,如同她现在的神识官觉,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