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漆咬牙坚持着,每一天都过得很漫长。
年纪最小的那个护工不知道从哪里为她弄来一把躺椅,躺在上面椅子还能摇晃。
楚漆试过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上面腰不会疼,也能睡着,还很舒服。
从那天以后,她的睡眠总算好了一些,成团窝在躺椅里昏睡,吃饭没什么胃口,看书也没什么兴趣,她太累了,只有睡觉能让她稍微舒服一些。
晏初迟刚走到那几天,她们每天晚上打电话,晏初迟话很多,电话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每次楚漆都困得熬不住,电话没挂就睡了过去。
晏初迟也不挂电话,就这么通着,听电话那头楚漆轻轻的呼吸声。
她睡觉很安静,也不乱动,睡相很好,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不会动来动去,也不会打鼾说梦话。
每次都是楚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们的电话才挂断。
但是过了四五天,晏初迟没再给她打电话,起初楚漆不在意,以为对方有事暂时发不了,于是耐心地等待。
她等了一整个晚上,许多个晚上,始终没有等到晏初迟的电话。
最后她忍不住给晏初迟打过去,没有人接听,没有感情的机械女声提醒她对方正在忙。
后来她又去问梁满,梁满说晏初迟正在接受治疗,需要远离电子设备。
楚漆问:“她要远离多久?”
梁满:“两三个月吧,怎么了?”
楚漆说:“我们约好每天打电话。”
梁满:“.........你居然愿意被她每天烦着啊。”
楚漆说:“她不烦。”
梁满好像有点忙,电话那边一直有忙碌的背景音,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焦急地呼喊,还有拳头砸在钢板上发出赫人的“砰砰”巨响。
楚漆问:“你那边在干什么,好吵。”
梁满停顿了一秒,略有些气弱地说:“没什么,在装修。”
楚漆感觉她在说话,但没有揭穿。
她对梁满说:“我想和晏初迟说两句话。”
梁满抱歉道:“她现在还不能听电话。”
楚漆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梁满说:“至少两个月以后,等她这阶段治疗结束。”
楚漆沉默了很久。
“我想和她说说话。”
她现在每天都很难受,很害怕,前几天她看到有个产妇大出血紧急就医,血流了一地。
护工怕她受惊,很快把她推走,但她还是看到了,那么多血,好像把身上所有的血都流尽了。
她害怕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但也有可能她还没到这一步就死了,她每天都觉得很累,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感叹,自己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醒过来。
梁满问她:“舍不得小晏?”
楚漆说:“她对我很好。”
梁满说:“加油活下来,你们就能再见面。”
楚漆不再说话,知道见不到晏初迟,不想和梁满多啰嗦。
她说:“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梁满最后关心了她两句。
“你身体怎么样?好点了没?”
楚漆说:“不知道。”
梁满:“这怎么还能不知道的,廋了还是胖了,医生怎么说?”
楚漆说:“没胖没瘦,医生没说什么。”
既然梁满对她有所隐瞒,那她也不告诉梁满实话。
梁满沉默了几秒,无奈道:“你不用骗我,我不是晏初迟,我没病,你告诉我实情我才好安排一切。”
楚漆猜到这几个护工肯定是梁满的安排,他一直在梁满的监控之下。
梁满这种人,值当个心理医生实在有点可惜。
楚漆说:“你想让晏初迟永源忘了我。”
她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一句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不管她最后有没有活下来,晏初迟都会忘了她。
梁满笑了笑,“道不用说得这么绝对。”
“她应该忘不了你,我只能让她不那么爱你,你在她心里占了百分之一百的位置,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
梁满说到这里,停下来等楚漆说话。
楚漆半天没说话,她心里毛毛的,害怕楚漆像晏初迟那样也发疯。
但楚漆一直没说话,梁满硬着头皮和她解释。
“你放心,她不会忘记你的,你们还是婚姻关系,将来还是会生活在一起。”
“我会保留她一些认知,比如你的孩子,她还是会爱你的孩子,这些我都有考虑,这件事对你没损失。”
楚漆有些气愤,“她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用作实验的小白鼠。”
梁满:“我当然知道,我这都是为她好,你先别急,以后肯定会感谢我这么做的。”
楚漆无法理解她这种行为。
“晏初迟什么态度?她是在知情情况下接受治疗,还是被你们蒙在鼓里。”
梁满说:“她当然不知道。“
晏初迟要是知道,她的治疗计划肯定没办法展开。
楚漆说:“这算什么为她好。”
梁满叹气:“你不明白,小晏这孩子,从小就不省心,我们只想她好好的,不想让她涉及这么多危险。”
楚漆问:“那我呢?”
梁满说:“这对你也有好处啊,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这么算什么好处,他们让她喜欢上晏初迟,又让晏初迟把她忘了。
可她忘不了,她会一直记得晏初迟,直到死去。
也许他们以为她没剩几日可活,就不用考虑她的感受。
毕竟她死以后,晏初迟总有一天会得到她的消息,不管怎么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晏初迟忘了她。
“所以不管我能不能活下来,对于你们来说都不重要了。”
梁满安抚她:“别这么想,我们肯定还是希望你和你的孩子都好好的。”
楚漆并不领情,冷淡地说:“我累了。”
随后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合上眼睛,躺在躺椅里休息。
她的眼睛酸酸胀胀,眼泪从眼角滚落,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直到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是粱满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工。
来的是最年轻的那个,看样子才二十多岁,本来该读大学的年纪,做事情很细致,话不多,是个文静的女孩。
楚漆看到她就想到自己那些学生,所以对她观感较好。
楚漆问她:“粱满叫你来做什么?”
女孩一愣,对上她冰冰冷冷的目光,脸渐渐变红。
“粱医生叫我来看看您。”
“她怕您不开心........”
楚漆眉目结霜一般冷,“我不开心又怎么样。”
女孩说:“梁医生没有说。”
粱满只是叫她来看着楚漆,防止楚漆想不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楚漆没这么幼稚,也没这么脆弱,她受过比这更大的委屈,她不会蠢到因为伤心难过就伤害自己,她只会想办法解决,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那就尽快接受现实。
她一向理智,清楚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在她的认知里,哭闹没有任何用处,没人会心疼她,也没人会因为她的眼泪妥协让步。
楚漆说:“我不会伤害自己,你走吧。”
女孩问:“您想喝水吗?”
楚漆:“不想。”
女孩说:“喝点水吧,您很久没有喝水了,医生说要多喝一点水,对身体才好。”
她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递给楚漆,楚漆不接,她就一直举着。
楚漆抬眼看她,她不敢回视,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有别的原因。
“粱满和你什么关系?”
女孩如实道:“梁医生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能够继续学业。”
楚漆问;“在上大学?”
“嗯。”
“学的什么?”
女孩说:“汉语言,只学了一年,之后就休学了。”
“因为什么?”
“交不起学费,一年六千块钱,要了一家人的命。”
楚漆没说话,女孩红着脸小声地说:“老师,其实我一直在看您的课。”
楚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课?”
“就是您讲的训诂学,还有音韵学。”
她还暗戳戳催更:“音韵学您只更新了一半,剩下的部分请问您什么时候更新?”
楚漆说:“都是学生弄的,我也不知道。”
女孩失落地“喔”了一声,见楚漆依旧心情不太好,识趣地安静下来,楚漆不愿意喝水,她就把杯子放在边上。
离开之前,她和楚漆说:“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您能好起来。”
楚漆没有回答她这句祝福,扭头看向窗外,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太阳,最近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雾蒙蒙的天,阴沉得好像浸湿了脏水的破旧棉布。
如果是这种天气,还不如把窗帘拉上,看不见便不会觉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