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以至有人推门,她都没觉察。
直到烛光散开,面颊触及一丝温热。
“果真肖似……”隐隐有男声响起。
“皇兄这回信我了?”
“嘘。”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那二人刻意压低声后,她再听不清。
隔好一阵子,男声附耳再起。
“你若想活命……”
并非街上的登徒子,安子夜紧绷的心弦悄然松缓。
男子一口热气打在耳畔,她下意识避开,对方似有所觉,忍着没发作。
“若做得好,我许你享之不尽的荣华……”
这异世危机重重,还贪图荣华?安子夜暗腹诽,明面上却只管点头,听男子半是恐吓半是利诱道出意图……
*
马车出月桑国境,碾过沙石,继续颠簸往前。轧开的嘎吱响钻进车内,搅碎一室清静。
“公主。”
婢子清脆含怯的嗓音叫安子夜从回溯里抽身,睁开眼。
“柳大人说,公主若乏了,可下车休息一晌子。”
话者是陪嫁宫婢飞萤,豆蔻少女,性子灵动,但有些怕她,与她说话总要比和旁人时低轻怯懦些。
也不奇怪。
九公主素以任性跋扈闻名,她此番被胁迫代公主去南乾和亲,飞萤不知是赝品,自然会惧怕。
说起来,她对九公主的了解,还是源自前世。
那时邵淑嫁至南乾不满一载便玉殒,但乏闷空幽的后宫里关于这位和亲公主的秘闻却不少。
闻其人娇纵,在月桑时受宠,至南乾背靠皇后姑母这棵大树也从未收敛,因此得罪不少人,犹与夫君宁安王最为不和。后来公主意外葬身大火,果然也不见那位有多么悲痛。
不过秘闻称之秘闻,便不止一种说法。
也有人说夫妻不和为假,王爷思妻悲恸是真,否则怎会在多年后登上皇位时寻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当亡妻替身?
安子夜并不知哪个版本是真,但众人口中的替身正是她。
前世她一脚踏空,落在新皇登基日,不偏不倚砸中踩着夜色出来赏月的年轻帝王。衣着古怪、身份不明、冲撞君王,理说九条命都难保,可她活了下来,缘由无旁,正是因她这张酷似已逝王妃的脸。
如今想来,前世她能暂留一命倒是欠了这九公主的人情。
不过前世恩今世也算抵了,此次逼诱她去和亲的,可不正是公主本人和其刚继位月桑王的皇兄?
“公主?”
半晌未得回应,飞萤又怯怯喊话。
少女默了默,新染过寇丹的玉指掀开车帏一角,闲闲往外望。
梅雨刚过,日头愈显毒辣,绵延不见极尽的黄土官道上,尘土掀卷,热浪滚涌。
树影婆娑黏附地上的炽烫沙砾,暑气旋升炙干垂挂叶尖的雨滴,荫深处蝉鸣不歇,一阵阵聒噪逼高,裹得人心烦意乱。
她压下烦闷,莞尔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车旁的姑娘。
“就说我不累,但若柳使者想歇也无妨。”
公主笑了……飞萤愣怔点头,回过神后忙小跑往前。
安子夜这才敛笑落下车帷。
娇滴滴的公主都不喊累,姿态十足的高傲南乾使者哪好输她?
马车暂不会停。
月桑国小势微,夹在南乾、北巽两大强国间,为长久不得不向南乾和亲示好,奈何九公主不愿,这才有替嫁一举。
可此事古怪,一旦败露,两国生嫌,影响颇大。再宠爱皇妹,月桑王也不应冒此险。
她本想不通,直到踏上去南乾的路,眼见月桑城在视野里淡去,才赫然醒悟。
她若到不了南乾呢?
只需半途将她灭口,替嫁一事自会跟着埋没,届时真的九公主不必嫁去南乾,南乾反会落个护人不力之名。
月桑新皇胆大毒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她活口吧。
想及此,更觉打在耳畔的那口热气实在恶心,少女攥起衣袖狠狠擦了把。
眼下已入南乾国境,正是动手时机,马车往南乾行得越深,那些人才会越心急动手。急易生乱,彼时也是她逃脱的好机会,虽冒险了些,可好过坐以待毙,白白丢性命。她一路保持体力正是为此,说不累并非假话,安子夜此刻比车外那些将士可要精神百倍。
她确实也没白折腾。
“咻—”
入南乾国境的第五日,一道破风尖鸣凭空落,惊醒了车里人。
跟着是一声闷重击打响,有何物扎在了马车上,牵动车厢也猛地震颤。
少女立即屈身至车厢角落庇好身,掀开一道帘缝。
车外,马儿嘶鸣。
将士抽刀迎敌。
满目混乱。
黑衣人打马拦在前,长刃迎烈阳劈下,溅开片片猩红滚烫血花……
安子夜抿唇,扯住车帷的手攥紧。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