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第四名的练习生，他的票数为9571024。”

21万。

人类的本能之一就是看到1024马上开始分解质因数。与第五没差多少票的第四一出，齐路遥便对可能的人选心中有数，所以干脆就在心中算着，只是除以16后就算不出来了——或许是因为他其实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平静，能游离到这程度上。

毕竟往后的每一个位置都可能是自己，就算再怎么靠着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同时洗脑自己能进前四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但面对着决定自己命运——或许只是短暂的命运——的一刻，人多少也是会紧张的。

抱有侥幸是人之常情，抱有希望也是。

“这位练习生，在第一次公演中就担任了Center位，并获得了小组第一的成绩，”陆祈一边笑一边念手卡，“在第二次公演中，选择了原创组，并为观众呈现了一场独一无二的表演，今晚，他选择了回声组，来进行自己最后的汇报演出。”

哦。

齐路遥心想，相当罕见地有一点点急。

也就一点点。

“……他在节目里是vocal担当。”

齐路遥直接惊了，甚至一瞬间的反应都不是自己居然能进前三了，而是发自内心问了一句vocal担当是什么意思啊？之前说你拉踩是随口说的，现在真来这一套啊？

陆pd，你念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写稿人和靳羽有仇啊？

“恭喜星世纪练习生，靳羽。”陆祈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手卡，目光看向他们。

齐路遥这才随着人群一道转过头。靳羽没像之前的人一样留在原地，而是直接从台上跳了下去，然后扭头冲着齐路遥的方向眨了眨眼，好像是在回应着三排时那句心中有数。

齐路遥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才和后知后觉般的大家一道围上去送了个拥抱。

在此之后，如同对待之前走上台的每个人一样，目送他走上闪耀光路。

而靳羽站在立麦前，却罕见地沉默了几秒。

台下的欢呼声也随之安静了几分，默契般等待他的发言。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片刻的沉默，是因为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踏上大舞台的场景——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那次经历确实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那是在聚星馆，为叉团第一次世巡当伴舞。

叉团其实不怎么经常用伴舞——或者说这几个人骨子里就抱团而排外，不喜欢被任何人插足舞台。

只是当时靳羽靠着与简星航的私交和叉团全员都算得上交好，日常被几位前辈调侃说X-burner真正的唯一编外人员。六人团加上永恒的第七人前队长顾景川，往后和这群人关系最好的就是他了。

靳羽当初在星世纪待遇很一般，内部评级上不去，又输了Rainbows的内部选拔，所以商演都永远排不到他，整个一透明人。于是简星航说，既然公司不给你商演，那你来我们巡演开场吧，体验一下，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是17岁的靳羽和简星航打招呼借来的Rainbows伴舞组一道，在聚星馆表演了几首歌，背后是所有人被简星航压着魔鬼训练了一周半。他被给了最好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一身深色服装与更中央闪耀的六个人像是活在两个世界，却让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某种共振感。

叉团的第一次世巡称得上是封神的巡演，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首尾两场。极尽绚烂的呈现，似乎承载无限的想象与期待。

而相较于台下和屏幕后，置身于台上的感觉更为明显。十万人的场次，象征至高荣誉的最强演唱会场馆，震耳欲聋的呐喊与响应，疯狂，热烈，没来由的热血冲动从四肢末端上涌，在脑海里炸出名为愿望的烟火。

“不是所有人都怀揣最纯粹向往的心走上这条路的，但体验这种感觉后，没有人会不沉迷，”散场后，简星航拉他回到舞台，在边上坐下来，“当你身处于此，你就是世界中心，你可以控制这里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情绪和行为——所以想不想说几句什么？”

靳羽不知道对方的话有几句发自真心，但依旧很不受控制地从简星航手里接过他递来的手麦，就如同此刻，站在青岩馆中心，从麦架上取下麦克风一样。

都是大场馆，虽然一者空旷一者充斥着让人头晕目眩的热闹，但此刻的场景却莫名与三年前不断重合。

“下一次见时，我会站上我自己的舞台的。”彼时的靳羽关掉了扩音器，对着空无一人的场馆轻声而坚定地说。

“好久不见。”此时此刻，麦克风倒是没有被关闭，他的声音被清晰而坚定地传向青岩馆的每一个角落。

在星世纪被打压却困于合约的过往几年里，他偶尔也会思考这个未来到来的一刻会是什么样——就像小时候半夜躲在街道的阴影里幻想离开小镇的那天。他觉得真的到那一天之后他会比所有人都平静，但此时此刻，剧烈的心跳声却反复告诉着自己，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平静的场合。

“……前行至此，一路承蒙关爱，谢谢所有人。”

靳羽的发言一向都短，这次确实出乎意料的长，从刚进入星世纪的那一天开始回忆到了当下的出道夜，当然跳过了那些并不适合被摆在台面上讨论的故事。

“我希望未来的你能更坚定，能永远奔跑，永远向前，永远不要停留，永远不再回头，永远追逐前路，”他转向正北的方向，在此时此刻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视中说，“三年前，我悄悄许下过一个愿望，我想要出道成为被大家看到的偶像，这一刻，我终于算是实现了这个愿望。”

“而此时此刻，我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许下一个新的愿望——我希望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大家好，我是来自星世纪的靳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下定决心般准备发言，最后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宣告，“两年后，我们聚星馆见。”

台下的呼喊声随着这一句话瞬间炸裂到最高峰，根本没有人会预料到平时甚至有些安静内向的陪读少年却会在这样的场合毫不遮掩地谈论野心。如果换成是舒卓然那样的性格，那还情有可原，而落在靳羽身上，的确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如果实现不了，这句宣言无疑会跟随他整个偶像生涯，成为堪称永恒的嘲点。但出道两年聚星馆本就是一个极端难以完成的任务。作为演唱会场馆快四十年，承载着最高荣誉的聚星馆，出道两年之内能上的也就那么一个人，十四年过去，此刻仍是娱乐圈神话般的存在。

仅以于此的还是叉团，记录是两年一个月零九天。而公认的是，如无意外，第一次世巡本该是他们登神长阶的第一步——即使退团事件对团队产生了毁灭性的重创，违约、撤资、粉圈大战伴随着无数怀疑与恶意，他们依旧是第一男团，这就足够说明一切。

只是无论如何，叉团的腾飞也只是得以延缓并非阻断，前不久的第二次终音在外界已然被视为第二次爆发的预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X-burner是还在上升的顶峰传奇——事实如此，于是大家默契地争着第二男团的地位，从不去谈论超越。

但靳羽不是。

如果真要说，他可能是整个内娱偶像行业从业者中最想要真正超越“传奇”的人。他自己都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或许是心知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接受了多少帮助、因此不想辜负这种本来毫无根源的善意，也或许只是被简星航一句世界中心蛊惑到了现在，但无论如何，这份心却始终未曾消失。

至于现在这群队友……

认识快五年依然有些陌生的、看上去人畜无害却藏着无数心思的洛明决，明面上对谁都热烈而温和、但显然没那么单纯的舒卓然，多年前就听过歌、但本人性格意料之外奇怪有趣捉摸不透的文栩捷，在国外经受波折起伏毅然回国重来、喜欢揪着大家喊哥哥的又心机又可爱的“个人练习生”谢忱，不知道会是谁但多半是林星源的第七人，和齐路遥。

靳羽觉得自己很难给齐路遥贴一个同款的标签。能走到这一步，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表里不一，但没有互相妨碍，就还是可以当甘愿为彼此赴汤蹈火的朋友。他习惯性去审视每个人背后的想法，一如这么多年在被欺凌、满世界逃窜和孤独生存中锻炼出来的本能，为的是为真心留下最后一道名为警惕性的保险。

但对于齐路遥这人，他看不出任何明面下的第二层自我。齐路遥像是一个没有故事也没有假面的人，真实理性而理想主义，自由专一又一往无前，在一群人中白得彻彻底底，但这种人偏偏配了个仿佛能看穿一切但就不说的头脑，永远不受控，只追随自己，对于表面和睦的节目中无数暗流涌动，与其说是不知道或不参与，不如说是不在意。

一个纯粹专注而善良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最适合用来分享秘密与作为同盟——齐路遥或许根本不关心他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或许想过但不在意。这种人最关心的永远是个人的价值实现与精神满足，而不是真心与否。

所以这样的一群人，加上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靳羽心想。

而齐路遥在对面听见这句话就笑了出来，笑完默默说了句聚星馆见。只是没料到此刻大屏幕镜头刚好打到了他这边，然后刚刚沉寂了一点的台下又是新一轮的呼声。靳羽站在对面，抬头看了看大屏幕，然后也跟着轻松惬意般笑了起来，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人总是会被带着燃烧与热烈的话语所俘获，齐路遥也不例外，私下开玩笑的话往往并不会在心中留下痕迹，但被放到台面上那一刻开始，就突然真实了好多倍。两年这个时间多少有点微妙，那换一个，一年半，也可以。

他对自己说。

靳羽转身踏上金字塔，陆祈在台下不绝于耳的呼声中淡定地开始下一个排名的宣布，观众们的音量终于再度小了下去。

“第三名的练习生，他的票数为143128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