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枯叶飘零。树叶落到河面上,仅略微晃了晃,似乎连河水都凝结住了。
云初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往花满楼身旁靠了靠。
蓦然有几声狞笑顺风而来,之后是一痛斥。
“王八蛋。”
花满楼神色骤变,来不及细说纵身往声源处去。云初霁、陆小凤、闫无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不同寻常,连忙紧随其后。云初霁身形最快,最先赶到。
只见一少年被人反剪双手,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另有一刀疤脸,一脚踩在他脸上,嘲讽道:“你叫我声爷爷,我就考虑放了你家小姐。”
还有一人拉弓搭箭,正对河上,准备随时射出。弓箭有些特殊,箭头后串着个铁制圆球。河上有一小舟,其上竖着一支桅杆,桅杆上绑着一个姑娘。那姑娘正高声喊道:“有种冲我来!放开他!”
说时迟那时快,云初霁到达、嘲讽、叫喊几乎同时发生。云初霁刚辨别出那是一把火弓箭,其上串着的乃是一颗霹雳火球,花满楼等人也一同到达。
舟上女子远远地也看到了赶来的人,大喜过望,叫道:“七哥哥。”
同样察觉有人来的还有岸边几人。弓箭手瞬间松开手,箭矢疾驰而出。
云初霁猛地窜出,同时飞镖疾出,击落箭矢。箭矢落入河中瞬间,猛地炸裂,在云初霁身前炸开万千水花。
岸上,陆小凤刚制住刀疤脸,为这一声所惊,当即往河上看去。
桅杆上绑着的姑娘也是一震,却见几枚飞镖穿过水雾,精准割断身上绳索。云初霁紧接着穿水而出,稳稳将她接住。
便在这档口,第二支火箭破空而来。云初霁一脚蹬向桅杆,借力回转,带着那姑娘与箭矢擦身而过。
“嘭”一声巨响,整只舟轰然炸开,掀起漫天水花,将两人彻底吞没。
“霁儿!”
随着花满楼一身痛呼,云初霁带着那姑娘破水而出。水花在两人身后轰然落下,掀起更广的水花。云初霁却是头也不回,脚尖轻点水面,几个纵身稳稳回到岸上。
花满楼跃步上前,握住云初霁的手,满脸担忧。
云初霁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放心,我们没事。你瞧,连衣服都没湿。”说罢,将袖子递了过去。
花满楼沿着袖子一直摸到肩头,确认的确没湿,脸色稍缓。
云初霁救出来的那位姑娘,自踏上岸起一直呆愣在原地,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在自己身上上下摩挲,确认无虞后,又惊又喜,叫唤起来:“嘿,我没事,没事。”她似乎是喜过了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另一边,闫无常确认云初霁安全,转身重重一拳将放箭那人打到在地,之后又不解气地踹了他几脚。陆小凤双手抱臂冷眼旁观,就连花满楼亦没有阻拦。闫无常发泄完,一把将那人拎起来,拽到另两人旁边,又看向云初霁。
“云姑娘,对不起,我没能及时拦住……”三个对三个,本不会有失。偏他慢了一步,让那箭射了出去。云初霁能安然无恙是她的本事,而那一剪能射出却是他的过失。
“要怪也怪不得你。”云初霁抬手止住闫无常的话,缓步走到那三人面前,“错在他们。”
“话可不能这么说。”为首的刀疤脸捂着胳膊,“是那丫头老坏我们的事,我们就想给她一个教训。”
那姑娘刚缓过劲来,闻听此话,立刻叫嚷道:“什么叫坏你们的事!是你们在做坏事才对!为了向陈瘸子讨债,吓病了他亲娘!又仗着孙老头不认字,骗他在卖身契上按手印,卖自己孙女!你们猛虎堂做的坏事,真的就四个字,那什么,对,罄竹难书!”
刀疤脸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朝着云初霁讨好道:“我们就是拿钱办事,实在是因为这丫头伤了我们兄弟,才想教训教训她。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在水里冻上一冻。谁知道这霹雳火球这么厉害?”
云初霁冷笑一声,根本不信这番推诿。她救下人时,清楚瞥见船底堆着十数个霹雳火球,分明就是要置人于死地。她懒得与这些人多费口舌,袖袍挥出。
瞬间,那三人恍若流云拂面,未等明悟发生了什么,便觉通体冰冷刺骨,竟是被一招送入河水之中。岸边传来云初霁的声音:“既然喜欢,就在水里冻上一冻。待我们走了,才准上岸。”三人见识了她的厉害,哪敢不听,冻得直打哆嗦,也只敢泡在水里。
“好一招流云飞袖!”那姑娘拍手连连叫好,“我该说七哥哥教的好,还是该夸七嫂嫂学的好?”
云初霁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称呼自己。
“疏桐!”花满楼轻喝一声,耳尖悄然晕成了粉色。
那姑娘吐了吐舌头,显然没有将这训斥放在心里。她朝云初霁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收敛神色,认认真真向几人拱手作揖,道:“我叶疏桐代我自己和我家护卫莫阳,多谢几位相救。”
那位名叫莫阳的少年连忙跟着一起作揖。却不想叶疏桐快速施礼完毕,又突然变了脸色,伸手敲了下莫阳的脑袋,骂道:“你这个笨蛋,让你赶紧走,你不走,非留下两人一起被抓!”
莫阳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结结实实吃了这么一下,捂着脑袋,闷声道:“我不能丢下小姐一个人。”
“你真要气死我!”叶疏桐高高举起手,叫他脸上的伤痕,终究是不忍落下,只好夸张地捂住自己胸口,“气死我了!你就不能跑回家,找人救我啊!非留下一起送死啊!要不是七哥哥他们,我们可就真没活路了!”
她这通变脸之快看得陆小凤连连咋舌,调侃道:“早听闻叶家小妹变脸快过翻书,如今得见当真名不虚传。”
叶疏桐立刻收起那副夸张做派,瞪着陆小凤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道:“我也听闻陆小凤是个好酒好赌好色好管闲事的麻烦精,今日一见,也算名副其实。”
陆小凤接道:“可不正是管了这趟闲事,才救下你这个麻烦精。”
叶疏桐冲他一努鼻子,转而抱住云初霁的胳膊,哼了一声,道:“是七嫂嫂救的我,你莫想贪功!”
“那你家这小护卫……”
叶疏桐直接打断他的话,道:“那是七哥哥的功劳。”
“是是是。”陆小凤轻叹一声,“你们哥哥嫂嫂一家人,偏我们俩要多管闲事。”
云初霁轻啐了陆小凤一口,脸早已羞得通红。
叶疏桐瞥了眼河里,发觉那三人浮浮沉沉似乎将要耗尽体力。她虽是恼怒这三人恶行,却从未想取其性命,终是有所不忍,转而拽着云初霁的胳膊道:“这里太冷了。七嫂嫂,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你喝点好茶暖暖身子,再吃点点心。我跟你说,我们休宁好吃的点心可多了。”
云初霁没有戳破她的心思,任由她拉着自己走远。
河中三人直到确认一行人已经走远,才打着颤挪到岸边。离了水,风一吹,骨头都要冻成了冰渣。三人一阵哆嗦,忙不迭地一路往反方向跑。得见一间废屋,直接一头钻了进去。废屋里似乎住着人,有一床很脏的被子,以及不少杂乱的稻草。三人顾不上其他,连忙脱下在寒风中冻结成冰的湿衣服。刀疤脸抢了脏棉被,另两人则平分了稻草,紧紧裹在身上。
待终于有了些许温度,最开始反剪莫阳双手那人冲刀疤脸说道:“疤哥,我瞧那几人不会多留,待他们走了,我们再找那小妮子算账,给老六报仇。”
“还想着报仇!”刀疤脸瞪了他一眼。
“不下死手不就行了。弄完就跑回猛虎堂,若是花满楼和陆小凤找来,主打一个宁死不认。那两位都是心善的主,咱又没下死手,又在咱们自己地盘,应当不会有事。”
“尤可为啊尤可为,难怪都说你事事无为。”刀疤脸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怕的是陆小凤和花满楼吗?你动脑子想想,跟花满楼甚为亲昵,武功又如此卓绝的姑娘能有几个?”
“我听到喊的是纪……”尤可为瞬间脸色,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喃喃道:“云……云初霁?不是说她和玄墨阁同归于尽了吗?”
刀疤脸道:“如今看来,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对付玄墨阁都能全身而退,对付我们三个还不跟捏死三只蚂蚁一样。她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老六,那小妮子是伤了你的命根子,但也犯不着为此搭上性命不是?”
那位被称为老六的人,就是执意射出第二箭的弓箭手。他眼中晦暗不明,久久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云初霁他们也从叶疏桐口中问出了原委。说问,倒是不恰当。因为叶疏桐实在是话多得厉害。问一句,十句都交代了。
据叶疏桐所言,她最开始真的只是路见不平,想替陈瘸子讨个公道。结果找到他们时,正撞见老六欲对一姑娘图谋不轨。叶疏桐直接飞起一脚直踹他下身,救出那位姑娘,也就此与三人彻底结下梁子。后来叶疏桐才从那姑娘口中得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因她幼年出过事,身上有很大的一块疤,接连几家青楼都不肯收她。老六直道赔钱,说要从她身上收到利息。
“呸!那种人,我就该多踢几脚!”叶疏桐边说边踢出一脚,路边的一枚石子直接被她踢飞了出去,猛地撞在树干上,抖落下些许残雪。
陆小凤有意提醒,说道:“踢一脚就要炸你,多踢几脚你还有命在?”
叶疏桐啐了一口,骂道:“呸!那等鼠类,要不是他们设伏,才捉不到我!”
云初霁喜欢她这种直爽的性子,亦知晓这性子容易惹事,皱眉问道:“这猛虎堂鲜有耳闻,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闫无常答道:“猛虎堂多在安庆、徽州一带活跃,里面大多是些不入流的人,用一些坑蒙拐骗的手段替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唯一能在江湖中有点名头的,只有猛虎堂堂主——杜仲。别称杜老虎,不过大多数人都在背后称他为笑面虎。”
“呸。”叶疏桐啐了一口,“什么老虎,就是只大老鼠。手底下也尽是些只会耍阴招的老鼠!”
闫无常笑着点头道:“叶姑娘这形容倒是贴切。”
叶疏桐听见有人赞同,哼了一声,那副得意的样子,倘若长了根尾巴,也都翘到天上去了。
陆小凤有心打压打压她的傲气,让她长长记性,故意说道:“那逞能多管闲事差点小命不保,又该怎么形容?”
“你!要你管!”叶疏桐气得直跺脚。
花满楼温言劝道:“疏桐,陆兄言之有理。路见不平虽非坏事,亦需量力而行。你以后切不可再莽撞。”
“我才不怕。”叶疏桐哼了一声,一把抱住云初霁的胳膊,“到时候,我就报出七嫂嫂的名号,看谁敢欺负我!”
“不可。”云初霁只是担心自己的名字引来更大的祸端,却不想惹恼了叶疏桐。
叶疏桐只当没一人帮她,甩开云初霁的胳膊,负气走到最前面。莫阳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不敢稍离。叶疏桐正在气头上,拂袖将他推开,喝道:“不准跟。”转头走得更快。莫阳再度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