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溆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的,在他那个小小的王国里,没有眼泪这种东西。
湿润的、滚烫的,只汗水这一样就足够。
疼痛来势汹汹,他已经分不清是哪个部位,只知道已经在跑道上与之对抗了一圈又一圈。
最忠诚的伙伴似乎也与自己针锋相对,它们模糊了他的眼睛,搅混了他的意识,拖慢了他的步子。
“啪!”
池溆重重地摔在跑道上,他从前没发现,与皮肤相触的这些凸起颗粒,会带给人刀尖的刺痛。哦,它们正在长出指甲,要拖拽他到漆黑阴冷的地底。
尽情大显身手吧,他放弃了抵抗,会有多深、会有多冷,他有点等不及了。可他的想法落了空,那些已经钻进皮肉的利爪纷纷脱落,他被飞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而在落定的第一时间,他的手就被紧紧攥住。
天与日都被遮蔽,长夜钟声已经敲响,他还是看清了时弋的脸。
一定是疼痛蔓延到心脏,再急溯到眼眶。池溆感觉到眼角一阵热。
时弋,我要食言了。池溆在想。
而时弋冰冷的指腹拂过池溆的眼角,他也在想一件事。
我恐怕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
比赛没有中断,但是属于池溆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时弋看着池溆被推上救护车,于教练也跟了进去,他也扣住车门,急切道:“我也能一起去吗,我是他的朋友。”
于教练将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的,所以点了点头,“上来。”
门刚关上,厉声的训斥就在车厢里爆裂开来。
“我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就是不听!”于教练于景城握拳在座椅上砸了下,将正在进行紧急处理的医生吓得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你就当耳旁风,”于景城无视池溆闭上的眼睛,指着他的脚道:“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也做好了,倾注的所有成一场空的准备。”
池溆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时弋在旁听得心惊胆战,他也成了哑巴,因为没有说什么的资格。
他想拿点什么来擦池溆额头生的汗,可发现背包不知去处。他想起来了,从看台跑下的时候,他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要去到池溆的身边。
那他便捏住身上那件薄薄湖蓝色衬衫的袖口,向池溆的额头靠近。可池溆像是能感应到所有,在相触之前偏过了头。
时弋收回手,在这个车厢深不见底的沉默里慢慢沉没。
“跟腱断裂,需要手术。”
医生放下手中的片子,无情地进行了宣判。
时弋转身点开了搜索框,一条条著名运动员因为跟腱炎而告别运动员生涯的新闻争先恐后挤到他眼前。
一阵眩晕感撞得他脚步不稳,他便率先拉开门跑了出去。
“你这孩子走路不带眼啊!”
时弋嘴里连声说着“不好意思”,将地上散落的几张报告单捡起重新塞到了人手里。
他要往哪里去呢,他不知道;他要向谁大声控诉一场呢,他也不知道。
真残忍啊,明明已经站得那样高,峰顶似乎触手可及,却被无情敲断双脚,让人从高处滚落,匍匐在一片尘土里,连身上的伤口都辨不明。
时弋又一次在想,我恐怕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的那种失去。
上一次看秋天爬山虎的时候,池溆终于松了口,透露了那三个月失联的原因,可他坦诚得不够彻底,只是告知时弋是某天被电动车撞倒在冰面。
是在递完时弋回家的路上,他将脖子上的围巾重新缠绕好,想着下次会什么时候和时弋再见面。
以及那个不认识时弋就好了的钝痛想法,他统统没有讲。
时弋又开始往回跑,他想,我不能失去这个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