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赢话音刚落,开封府门前青石板路上,远远就听见有道尖锐的声音高声喊叫着什么。
隔得稍远听得不是很清,直到距离近了,人群中劈开一条狭窄的路来,人们才看见原来是两个衙役押着一对神色慌张,衣着不整的男女大步走来,身后还押着一个的醉醺醺的男人。
打头这对男女,正是毕准方才提到的殷妙仪、殷谷公二人。
殷妙仪哭哭啼啼,脸上浓郁的脂粉被泪水冲吓得七零八落,异显狼狈。
摊上这两个玩意儿,衙役明显不耐烦了,只见他们一人一边拽着两人的胳膊,动作粗鲁地将两人往地上一扔,殷妙仪毫无防备,双手本能地想要撑地稳住身体,可粗糙地面上的碎石子瞬间将细嫩的掌心划破,鲜血渗出。
“啊!”
“妙娘,你没事吧!”
男人毕竟皮糙,殷谷公反应快,除了肩膀磕碰下没什么大事。
他转身急忙扑到殷妙仪身边,轻轻捧起她受伤的手,丝毫不顾他人视线小心翼翼地帮她呼气:“疼坏了吧,都怪他们!动作如此粗鲁!”
那焦急关切的模样,仿佛此刻不是在庄重威严的开封府门前,而是在他们二人的专属私密空间内。
“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如此对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等我家大人回来,我要亲自告发你们擅闯民宅!蓄意伤害!”
声音之尖锐,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不用等衙役回答,路人们就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啧啧,瞧他二人作态,哪有什么正人君子的风范,男的女的皆是头发凌乱,衣冠不整,简直风化!”
“不是说是那钱守仁的私妾和家丁吗,还能有什么背景呢,都是唬人的。”
带小孩的妇女们都纷纷盖住孩儿的眼睛,只恨自己不能再生出两只手来堵住耳朵,生怕让孩儿看到一丁点的脏东西。
路人们清一色都面露鄙夷,怒容满面,饶是殷妙仪和殷谷公再迟钝,也该品出些许不同的味道了。
殷妙仪瞠目:“怎、怎么回事…”
没等人回答她的疑问,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瞬间响起:“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东西!金银财宝我全都给了你,还带你上京,而你却私底下跟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混在一起,简直岂有此理!”
狼狈趴在地上的钱守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的双眼瞪大如铜铃,松松垮垮的面皮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愤怒的火焰彻底在眼底熊熊燃烧,双腿上的疼痛与怒火并驱,使他一下子就扑到了殷妙仪的身上,一巴掌使劲扇了过去。
“啊!老、老爷,你听我解释!”
直到脸上挨了一巴,殷妙仪方才看清身旁竟然还趴着一个血人,其下半身都快要被鲜血浸泡,每爬行一步,地上都会出现一条血淋淋的红痕。
她吓坏了,纸醉金迷了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如此骇人的场景,更别提那个血人就是她日日服侍的枕边人!
“解释什么解释,老子要撕碎你们!”
钱守仁仍不解气,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让他一个接近“半身不遂”的废人凭蛮力压制住了殷妙仪与殷谷公二人。
一忽儿,三人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
“好了!”一声呵斥叫停了这场闹剧,毕准看不下去,命令衙役将三人分开,“真当开封府门前是什么街口唱戏的地方,成何体面!”
早就在殷妙仪等人出现时,徐长赢就已经将兰时护于身后,以免误伤。
就在此时,谈墨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抬手一挥,那个醉醺醺的人就被人推倒在地。
“也不知道你们是多生了几个胆子,这么蛇鼠一窝都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多得吴三丁饱暖思淫/欲,不过稍微在青楼坊里找了找,就看到他吃成这幅醉醺模样,顺藤摸瓜的事我可干的不少了。”
被点到名字的吴三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的躺在地上,浑身酒气,显然是前不久还在青楼坊里常饮多时。
只见他四肢胡乱挥舞着,衣衫半敞,与殷妙仪、殷谷公两人简直不相上下。
比起这些要更为不堪的是,他一边迷瞪扭着屁股,一边还做出些极其羞耻的动作,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美人儿…别走啊小美人…再陪大爷我喝几杯,我,我有的是银两…”
百姓们见状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一位大娘边撤还边不忘朝地上啐一口:“真真要恶心死了!”
谈墨快速抬起手臂,手腕一转,“刷”的一声,折扇快速打开掩住口鼻:“…回去得让颜娘帮我洗洗眼睛,我还等着跟小宝贴香香呢。”
见地上三人还一头雾水的样子,毕准看向那张泛白崎岖的脸,道:“是你给了吴三丁一笔可观的银两,安排他今天跟踪好钱守仁等人的动态,以确保事情完成的吧。”
殷谷公皱眉避开视线,不语。
毕准微微昂起头,倒也不气,类似的情况他见多了,既然殷谷公没话说,那他继续好了。
“你以为派了吴三丁去,又给了充足的银两让他打点,一切就能万无一失,可你没有想到的是,吴三丁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钱到手了哪有不花的道理,加上此事除了他知你知,再无旁人知晓,就算是过了今天他向你胡诌一通也可以的。”
“毕竟你们要下手的徐三夫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半年前还是个眼睛有疾的人,你们笃定钱守仁一定能成功制服她。”
“可惜啊可惜,”毕准话音刚落,谈墨玩笑接上:“错就错在徐三夫人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好拿捏,从始至终都低估了她的刚毅的气性与不服输的勇气。”
徐长赢缓慢地走向钱殷三人面前,强大的气场瞬间将他们笼罩,如猛狮扼喉一般抵住命线。
他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几人,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又冷漠。
“这回,是我们赢了。”
钱守仁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狗男女什么吴三丁,他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徐长赢声音不大,但每一个人都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等下,再等一下,一定还有办法的,还有——
“不,不行,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钱守仁失控大喊,他的双手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想借此转移腿部传来的钻心的疼痛,“赵卓,赵卓!我的姐夫是上阳知县,我们还要面见圣人,进爵封赏!然后再一个个的向你们报仇,我绝对不能死!”
许是失心疯,又或许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说的话是多么无理。
徐长赢见他有迹象又要往兰时方向凑,他马上抬起右腿,膝盖弯曲,积蓄全身力量往地上一踹。
伴随“砰”的一声闷响,钱守仁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像旁边翻滚出去数尺,直到重重撞在墙壁上。
“别做梦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恰在此时,一道清脆亮丽的女声犹如黄鹂出谷般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位身着华服的夫人信步而至,其中最打眼的,莫过于那位身着红色宽袖长袍官服,头戴幞头的朝官大臣了。
“方知贡举,你赶紧将父皇的亲笔御书好好念给这个人听听,让百姓们都瞧瞧欺君都有些什么后果!”
兰时等人这才看见,说话的人是九公主裴锦。在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徐国公府一大群人,盛南昭、徐长虞、徐时宴与徐时宽两兄弟,还有白术、卫二和青果等家仆。
就差老国公徐景升没来,其余统统都来了。
数十名家仆,各个神情肃穆,兰时愣住了,心中委屈再也忍不住化作泪水滑落。
作为国公府掌管家族事务的大夫人盛南昭目光如炬,快速将周围人群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中间那个最瘦小、最明艳的人儿身上。
“小时!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那些贼人没对你做什么吧?衣裙上的血迹都是怎么回事?”
盛南昭心都快碎了,她快步走向兰时,旁边的徐少虞也一样,两人动作迅速地将兰时包围起来,心急地上下打量。
“傻丫头哭什么,今天可把我和嫂嫂吓坏了,嫂嫂就差拿着棍子去寻你了!”徐少虞眉头紧皱,她眼力好,发现兰时的斗篷下穿的还是今早出门时的那套衣服,除发髻有些凌乱,并无明显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兰时看见她们,又哭又笑,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像只沾了水的小猫。
“都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生分了。”亲眼瞧见人完好无损,盛南昭此时终于也安了心,她眉眼一凌,原本温婉如水的目光瞬间凝结成冰。
她往地上一扫,冷道:“我倒要看看,是哪路宵小,竟然敢在京城的地界上对我国公府的人动手!”
“不,不对…不是。”
钱守仁还在做无故挣扎,殷妙仪等人却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此时,默默站在一旁的方夷终于说话了:“九公主和徐大夫人不要动气,徐枢密使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禀圣人,圣人龙颜大怒,已经吩咐微臣传递圣谕。”
方夷似笑非笑,态度决算不上好。
他以为裴立弘已经把郢州海生一事一笔带过,可没想到竟然还让他一个七十老汉,跟在血气方刚的徐时宴和徐时宽兄弟屁股后面出宫,一路上还不允许他乘轿子,这真是要了老命了!
方夷暗暗挺直酸疼的腰板,“咳咳”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握住圣旨,动作不紧不慢,生怕有一丝闪失。
随着他双手缓缓往外,明黄色的圣旨一点点从袖袍中露出。圣旨上金色的绣线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天边流动的云辉一般闪耀,他双手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庄重肃穆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纷纷跪地听旨,骑在马上的海生和林子荣也一同下马听旨,百姓中有带小孩的,在父母的带领下也都乖乖跪在原地,虔诚而安静。
“朕承天命,夙夜兢兢,惟民生之重,以吏治为要。然闻云州府上阳县知县赵卓,与其外戚钱守仁狼狈为奸,欺上瞒下,假造吉祥瑞黑麒麟已蔽圣听。此等行径,实乃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查,更可恨者,上阳钱氏家族盘踞该地近百年,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致使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枢密院现已查明真相,证据确凿,朕今依照大兖律例定罪:
一、上阳知县赵卓,知而不报,助纣为虐,即刻革去官职,削去功名,本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