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个宝。
芝姐手巧,寻常海苔能烙出十八般花样。
李忠在县衙谋了个差事后,她更是变着法儿往他食盒里塞海苔脆饼。
李忠听说邻县有一位官员新到任,门前一系列祭祀礼仪结束,就会发钱,街头巷尾发了财,李忠很眼热,也要去那家官员府前守门。
“夫人,我也要去守门!"李忠畅想着满地铜钱。芝姐连夜烙了半兜海苔脆饼,又掏出攒了多年的体己钱缝进他衣襟。芝姐把体己钱都给了他,又给他做了衣服,他就上路了。
头三个月还有信来,后来渐渐只剩银钱。
申屠曛某日见芝姐独坐在院里,手里捏着一块霉变的海苔脆饼。
再后来,李忠回来了,带着个会跑跳的男孩。
芝姐听完"和离"二字,先是哭得撕心裂肺,末了,却只轻声说:“从前没要你的,如今更不稀罕。”
临行前,那锅海苔脆饼香飘满院,李忠接过来时,申屠曛分明看见他手在抖。
此刻,申屠曛拿着袋里的海苔,忽然想起芝姐最后那句话:“海苔脆饼要吃刚开的,潮了就是软板。”
就像有些人,等着等着就变了味。
夜风掠过甲板,他恍惚又看见李忠在船舱底修补船板,那双手布满老茧,再不是当年做海苔脆饼时颤抖的模样。
夜风裹着草木香,殷漱与申屠曛并道而行。
去岁初至寰瀛时,也是这般时节,如今身在这里无法回去,亦是这般时节。
月色下海面黑得愈发斑斓。
那时,踏着夜风追野星,不知疲倦,而今顶着星月,脚下却似灌了满地枯骨。
殷漱忽指向船道旁一片茂密花丛:“向月葵……原以为只是传说,” 她拨开枝叶,“听他们说穿过向月葵回去近些。”
殷漱不知晓他的心事重重,却怕他刚附身受累,只是引路。
向月葵丛中本无路,花枝横斜,高草没膝。
两人正艰难前行,忽见一簇向月葵灼灼如火,她眸中倏地亮起,采了满怀。
申屠曛见她捧着向月葵朵发怔,心下诧异,这般境地,竟还有赏花的闲情?
更奇的是,她每走一段便撒下几片花瓣,似稚童游戏。
“这是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殷漱抬眼望来,目光里浸月光。
见他仍不解,轻声道:“怕某人回头寻人时迷了路……沿这火红的花走,就丢不了。"
“他”字出口的刹那,申屠曛肩头猛地一颤,袋“咚”地滑落。
向月葵霎时寂了,夜风屏了呼吸。
无归匆匆赶来,单膝跪地,语气心焦:“船长,飘烽船使暗自出兵,发动政变,事出紧急。属下自作主张调动了铁阚部,现在只等船长一声令下,便可攻进去。”
申屠曛神色淡然:“不必了,我一个人就够了。”
无归抬头:“属下方才一直找不到船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申屠曛没有回答,径直朝月山殿去了。
当时,飘烽正端坐宝座,望着手里的四叉戟,记起事来。
那年烽烟四起,讨伐藤壶族,三四个月不用将息。
长泉船长见其身形魁伟,遂将其点作先锋。
众兵上阵,皆执刀剑。
他却两手空空。
挚友雷壑心焦,当即拿来床头悬着的四叉戟,拔来相赠:“持此戟去,与你共战!”
飘烽感其厚谊,几欲相拥。
雷壑以指叩他肩头:“休作儿女态!待你建功,须与我换柄金戟回来!”
当时藤壶为祸甚烈。
飘烽每见族人食不果腹,便觉胸中块垒难消。
雷壑以戟顿地,船板铿然作声:“你在前线搏命,我辈岂惜此身?何故作杞人之忧!”
飘烽遂珍之重之,负戟出入波涛,虽烹炊亦不忍使沾灶灰。
后大破藤壶族,那四叉戟亦因战功显赫,不复当初寒酸模样。
“小郎君且轻放,莫损了宝戟。"
戟已成飘烽心头至宝。
当时战事日亟,粮秣耗尽,夜宴兵卸甲减负,只他仍背负十余斤铁戟蹒跚。
朋友劝他弃了,飘烽抚戟道:“它非兵刃,乃我军战魂,使敌见之,知我们军粮未尽绝,令众观之,知希望犹存!”
长泉船长听了,心中动容,拊其肩头:“真虎贲!”
自此戟随主战,未尝落后。
饥馑之时,竟能以戟叉鱼猎蛙,解三军断炊之危。
藤壶追袭之日,流矢如蝗。
长泉船长受伤了。
飘烽护主时忽闻金铁交鸣,原是一簇毒藤正中戟身,裂纹如蚓,却保得周全。
飘烽又喜又忧,跪献残戟于船长:“早知如此,当以此戟护主...…”
长泉船长含笑授他令牌。
不久,长泉船长失踪,飘烽遂继船使之职,再攻打藤壶族,凯旋归舟时,飘烽单膝跪地,将四叉戟捧还雷壑:“若无兄赠我四叉戟,我骨早寒!”
挚友泪溅,揽其项笑道:“我早知你非池中物!”
当时慢慢进殿,申屠曛声里呈寒:“飘烽,你怎么敢坐在船长的位?”
飘烽缓缓睁开眼睛,嘴边捱讽意:“你还装什么?”
申屠曛进得宝座前,映出放鹤船长面容。
飘烽见了,猛站起身,眼中惊愕:“你!”
申屠曛双手负背,背后斧光微微一扭。
飘烽只觉一股力量将他架起,双脚离地,托在半空中。
斧光碾压着他,语带威严:“飘烽,你以为凭你这点本事,就能坐上船长之位?”
飘烽脸白了,额渗了汗,却依前逞能:“你也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船长!夜宴在你手中,只会走向毁灭!”
申屠曛道:“毁灭?就凭你这种背主之人也配谈夜宴未来?”掌心聚一团斧焰,焰含着无尽威压。
飘烽受了力,眼里害了骇。
这时,小螃蟹从一脚爬出:“够了,别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