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得毫无征兆。
当时,海浪里一群藤壶人像鲨围猎,将夜宴族的副船困在怒涛之间。
东船使玄螭立于船尾,铁甲映着晦暗天光,抛给雷壑一支火器:“雷,今日要借你的火器压阵。”
雷壑忙双手把火器奉还:“此战,我督不得。”
“嗯?”玄螭眉间一拧。
“水手未操演,火器未校准,若溃退下来必溃如散沙。”雷壑眼里藏着过往惊涛咬文嚼字地说,“这火器该指何方?射敌则射程不及,击己则于心何忍?求船使放过我这煮海鲜的老庖丁。”
“腌臜老奴!不识抬举!”玄螭勃然作色,铁护腕争鸣,很感面上无光,心里不满,“终究是个灶头军,上不得台面!”临去时悻悻撂话。
雷壑望着远去的铁甲背影摇了摇头,再望向海风里叹口气。
不多时,藤壶人果然在玄螭的埋伏下溃不成军。
玄螭路过时,却被雷壑拦住了,要他把那把火器给他。
“你做什么?”玄螭不解。
“为君退敌,”雷壑答得非常响亮。
玄螭盯着他的横脸,发声嗤笑,这连督战都不敢接的病夫,竟妄言独挡追兵?
但听得后方杀声渐近,到底将火器给他,同时带点激励又掺杂奚落的成分,不冷不热撂话:“雷,这回我可要睁眼看你的了!"
雷壑浑身涌上来热血!疾步穿过摇晃的甲板,在桅杆后藏妥火药桶,又往腰间暗囊塞入三枚霹雳弹,麻利做出一番安排!
藤壶人逼近。
雷壑自瞭望台探出火器,第一发穿过藤壶人令旗,第二发正中藤壶人舵手咽喉。
藤壶人阵型大乱,箭雨泼天射来,他们却早缩回盾里掩体,听着箭簇钉盾。
敌船再近,雷壑忽然现身船尾,火器连发如惊雷。
数艘敌船的帆索栽断,巨帆倾覆。
箭簇穿透玄螭眼窝时,雷壑反手将空铳投怒涛,整衣坐主桅之下。
藤壶族们气势汹汹杀来,方才挨近船口。
雷壑举起火器,发出火焰,焰里卷人,把藤壶人震住啦!
藤壶人上来卧倒,刀箭猛抵一阵,见没有动静才又往前冲,这时雷壑又发出火焰,藤壶人吱吱乱叫,他们又停下来发箭……
直到雷壑火器里的火焰没尽了,把火器藏在海神龛的石头缝里,随即安然坐在了船板上了。
藤壶人登船时,夜宴兵衣袂翻化海雾。
藤壶族们冲到跟前一看,竟是个弱不禁风的流浪汉,僵坐如偶。
不由一愣,已反剪他双手搜身,空空如也!
“火器何在?”雷壑摇摆手。
“不曾持械,方才明明看见火器……,”藤壶人往前冲时来看清打火器的人,这时疑声质问他。
“溜了,溜了!”雷壑用手往海里指指。
藤壶人揪起雷壑的前襟:“那你在此做什么?"
“我与海神娘娘说体己话呢,我瞧见海神娘娘显灵了,”雷壑笑了笑,指向不远处的海神龛慢条斯理地说。
藤壶人面面相觑不大明白,又无什么把柄,便让他带路去追夜宴军。反正这个到了手的老庖丁,什么时候收拾都由他们了。
为首的独眼奴踹他一脚:“带路!找你们藏起的火器!”
“容我问问海神娘娘,请示卦相。” 雷壑平静地从怀中取卦子:“海神娘娘说...走不得水路。”
“放屁!”独眼举刀劈来:“问什么海神娘娘?海神娘娘干什么吃的?”藤壶人都不信海神,对这个回答还是叫囔起来。
“守护一方渔船,保护一方渔民。”
藤壶族们听了很不舒服。
独眼奴过去看看那个海神龛,只见碗大的龛门紧关着。
他上前一步,挥刀劈开龛门,还未看一眼海神相呢!
就见火光一闪,火舌顺着早先布置的火药蹿,跟着惊天动地“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海神龛及半艘船顿时化作烈焰了!
雷壑与数名藤壶人同归于尽。
当时藤壶人收了尸,就未敢再往前追,海焰驭火升天,破碎的船板激起血浪。
当时,眯起眼睛,吃了一惊,申屠曛竟然掉海里了,小螃蟹自船板缝隙横爬,径自爬向海里去捞一朵曜菇,他像把破伞似的在海里打转。
潮水漫过它背壳时,蟹身竟泛起流光,倏然隐于浮沫了。
“笨蛋!”她只听得海浪在背后隐隐近来,口里与申屠曛说道:“不是说好,不要乱走?”
海水戳着她的眼睛。
钳子拼命划动,在昏浪中追寻光斑。
有几次巨浪几乎把她拍晕了,右螯钳出一道口子。
终于,她钳住凉软的菌柄。
“澍…..澍?”菌褶注水,像被水草蛮掐似的,“你怎么…...”
“闭嘴!”小螃蟹用受伤的螯钳夹他菌柄,左钳紧紧勾住一块蓝珊瑚,“再乱动就把你炖汤!”
回程比想象中更难。
小螃蟹不得不松开蓝珊瑚,携着曜菇在浪间穿梭险些卷涡里,钳腿被锋利的贝壳划破。
爬上船板时,曜菇扯下一缕菌丝:“你流血了,”菌丝按在受伤的蟹腿上:“...可以止血..."
她斥他随处乱走,却累得喘不出声,只用螯钳指出放鹤船长的藏尸地,不多时就到偏僻船道的古罟了。
“附身……等等...…”
“等什么等,”随着远处海浪正退,菌盖飘进尸壳来。
“到底谁把你扔进海里的?”
他起身,抖了抖衣袖,看了海道:“方才听说飘烽率军攻殿,正夺船长之位。”
小螃蟹只把他往安全地推了推,“那还不一起离开去争得?别死这儿了。”
夜雾散尽,一蟹一人,自离了古罟,免不得饥食渴饮,在船道上半时有余。
天色已晚,申屠曛买两块海苔脆饼来,小螃蟹跟在他的身后,口里问道:“你这是......脆饼了?”殷漱望着袋饼,“这渡船上竟还有卖饼子的?”
申屠曛点头,肩头似压座小山。方才在船舱底见到的那个船匠,顶着张菜农似的皱脸,却生着李忠的眼睛。
他记得李忠。
那年母亲府里的向月葵开得正盛,李忠蹲在灶房后头啃芝姐给的海苔脆饼。
穷佃户家的儿子,农闲时总来府里帮工换些银钱。
芝姐是母亲身边最伶俐的丫鬟,总把烤得熟的海苔脆饼藏在帕子里,一个塞给年幼的申屠曛,两个偷偷塞给李忠。
"做梦都梦见这味儿,"李忠曾红着脸对申屠曛说。
后来芝姐嫁他时,只抱着个蓝布包袱从街这头走到那头。
府里婆子们咂嘴:“真是白捡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