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两张脸舜华还算熟悉,是沉蝓和江乏,另外两位,一个是一脸浩然正气,总是穿着一袭碧水长衫,善炼药制毒的温柔大师姐阮音,另一个则叫朱忱。
谢淮在山上不曾被离夜亲手教导,而是将他交给了阮音和江乏,而沉蝓天天在上山打鸟摸鱼,朱忱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离夜经常外出,一出山又就是好几月,每次不过停留三四日便再次离开。
每当在离夜回来后,谢淮只会在暗处偷偷看她,看她煮茶,看她练剑,听她授业。
少女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每次他上前搭话,离夜都会借故离去,谢淮不明白为何,为何她会其他弟子解疑闲聊,却独独不同他多说一句话。
谢淮也慢慢明白了,强行上了山成为了她的弟子又如何,离夜根本不理会他。
他不再厌恶那在心口处那道契约,因为他已经知道,若不是他找来,离夜真的穷其一生都不会唤他,用契约桎梏他,如今是他想用契约绑着离夜,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
终有一天,谢淮爆发了,他去离夜的房里质问,质问她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不待见自己,离夜只是冷冷地告诉他,强扭的瓜是极苦的,她本就不愿收他为徒。
谢淮的脾性与棱角一点点被磨平,但好在师兄师姐们平时会认真教导他。
他们的关系彻底变得僵硬,谢淮不再出现在离夜的跟前,连她回来授业都不再去听课,有时候他甚至想回狼族了。
可日子一天天都过去,他却始终没跟家里传信,不知道还在期盼着什么。
直至一天夜里,谢淮背着箩筐上山替阮音采药,恰好在山腰遇见了负伤而归,陷入了昏迷的离夜。
月华照在了她的身上,虽然那身白衣上晕染了鲜血,可看起来是那么的纯洁无暇,竟让他看痴了去。
谢淮将她背回了佘神山仙府,找了阮音来照看。
第二日离夜便托阮音送给了谢淮一册古籍,他视若珍宝般地揣在了怀中,没日没夜地跟着古籍上的内容在崖上练功。
从此以后,离夜对谢淮的态度也好转了许多,可在同他说话时,眼中却藏着一丝悲悯和忧愁。
这道忧心的目光令谢淮有些不安,他曾问果离夜为何总是这么看他,离夜却只是轻声说,你要勤于修行,早日得道成仙。
“离夜为什么对他是那样的态度?”舜华不解,离夜既然救了谢淮又许他上山,为何在之前那般无情,却在一夜之间转变。
“因为她知道谢淮会死,但是离夜改变不了他的命数,这次她不救谢淮回瀛洲会死,谢淮不上佘神山也会死,他的命数是注定的。”‘谢淮’看着那抹白洁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悲伤,“离夜是个救济天下芸芸众生的仙人,却因当年年纪尚小,没算到谢淮的命数已尽,去狼族救了他一命,不小心介入了他的因果,她现在不过是在为当年的因负责。”
“本来谢淮安心在山上便也无事很长的日子,但狼族的寿命有七百年,离夜知道佘神或许也护不了谢淮一辈子,那短时间她回佘神待了许久才离开,见他学的勤垦,便想带他修行,万一修为高了便能破了命数,逆天改命呢?”
舜华道:“但她其实不必负责吧?命数都是早在出生时便已定下的,就算谢淮死了,与她何干?”
‘谢淮’怅然而叹:“是啊,与她无关,还是心太软了呢。”
忽而,天色暗了下来,飘下了洁白之物。
下雪了,这里的雪花和现实里的一样冰冷,崖上练剑的少年身量长了几分,那张脸在瞬息间变成了和傅舟桓一样的脸,他手上的剑挂在了腰间,猛地跪在了地上,苍白无措的脸上满是泪痕,温热的泪在半空中结成了冰晶,落下后与覆于地面的雪相融。
离夜突然现身,站在了崖的山石之上俯看着他。
“即日起,你被逐出师门。”
悬崖上的那抹身影和在佛陀寺时,梦里的一模一样,洁白而冷清,声音中却带着些许的疲惫。
幻境中风云忽变,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不知从何处吹起了一阵黄土砂砾,迷了眼睛,令舜华不由地将手挡在了眼前。
在风沙平息后,舜华放下手来,只见少年被逐出师门后并未离去,而是留在了瀛洲,一步一步的登着道长长的阶梯。
“被抛弃了呢,藏在心底几百年的爱慕被离夜发现了,只能从凡人的求仙之路上山了。”‘谢淮’笑的苦涩,“瀛洲有登仙阶,那条长长的仙阶便是问心路,凡人若是登上了问心阶,爬到了最高顶,便到了佘神。”
“他在走那条长阶时,也在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吗?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呢?”
看着那满身是伤,衣服破败不堪的少年,舜华问:“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嗯……或许是因为他离家出走,被人追猎,离夜又一次救下了他,并悉心照料了他吧。”忆起往事,‘谢淮’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了,“又或许,就是从离夜负伤而归的那晚,见到了这世上最纯净之人。”
“不,也不是。”刚说完,‘谢淮’垂下了眸子,“世上没有人是纯洁无暇的,作为弟子的他曾见过离夜的阴暗面,所以才会更爱她吧。”
这场幻境里舜华并未看到离夜的阴暗面,不过是从谢淮的视角,看到了如碎片般断断续续的记忆。
若为自由死,一切皆可抛,舜华心底里对情爱也不屑一顾,因为于她而言,现在还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她还尚未尝过人间情爱,但也从曾经看过的话本里能知晓一二:“这才多久?你刚才不是说喜欢吗?喜欢和爱不同吧。”
“所以是第一眼就沦陷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谢淮’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脸,“狼族若是认定了一个人,一生都不会变呢,兽在成仙化人时有一次改变容貌的机会,你看我这张脸,是在谢淮成仙化形后所变呢。”
“他化形时心中存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学狐狸精勾引离夜的念头,所以现在的这张脸曾经在他的脑海中勾勒了许久。”‘谢淮’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狡黠,“都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但有色总比没有好。”
终于,少年到了山顶,但他见到的不是离夜,而是沉蝓和江乏。
少年失落地跪在石头上,沉蝓拍着他的肩,安慰他,江乏则是抱着双臂倚靠在树上,看似毫不关心,眼底却有些动容
“她走了,去了佛陀寺,去履行她的使命了。”就算这里不过是过去的记忆,早已不复当年了,‘谢淮’像是想起了什么,握紧了拳,脸上带着愠怒,骂道,“应长生那个狗东西,自己害怕的事,让别人去做。”
“离夜承诺过我,来生不负我。”‘谢淮’看着终于登上山峰,却抱头痛哭的少年,怜悯着过去的自己,“我这道执念在这里这么久了,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在酆都苦守多年,等来的魂却没了记忆,他是和离夜一起转世的,却在轮回之路上陪她迷失了许久。”谢淮的这道执念静静地看着舜华,“你会爱上傅舟桓吗?会喜欢上他吗?哪怕是一点喜欢。”
“啊?”舜华有些窘迫,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动了动,哪有上来就问情呀爱的,她这么些年哪有功夫喜欢过谁,“我不知道。”
虽这么说,她的脸却在迅速升温,有些微红。
“也是,不过一月,还太早了。”‘谢淮’抬起头,忍俊不禁地指着她的心脏处,“不过你的心跳刚才跳地很快哦~”
舜华反驳:“任何女子回答你这种问题心跳都会快。”
‘谢淮’断然道:“那不会,离夜在这种问题上会否定的十分果断呢。”
舜华再次反驳:“仙人心如磐石,自然不同。”
“哪有什么心如磐石,她被迫挑起了天下众生的担子,到底也不过是小姑娘。”‘谢淮’坏笑起来,带着几分痞气,站起身来,将那张俊俏的脸凑到了她眼前,“其实也有心动吧?还真是每一世都那么嘴硬呢。”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舜华忽地想起了在佛陀寺时,与傅舟桓在菩提树下的那一晚,她下意识地不敢看他的脸。
那样的好样貌,应该还是有点心动吧,她不由道:“好吧,我其实也是个肤浅的人。”
“肤浅好啊。”‘谢淮’双手撑着地,大笑了一会儿后平静了下来,有些许自嘲道,“若是这幅皮囊能让你有片刻的心动,便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