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中也有自古以来便被关在这里无法进入轮回之鬼,它们被轮回所弃,或是因某种缘由,灵魂一直无法安息,柳芩元当也在其中,所以他被困在这酆都多年,舜华倒也不觉奇怪。
蛊线穿过了那棵大树,舜华脚步放慢了些,和柳芩元一起穿过浅水,来到了树下。
长明灯光照得树下如白日一般明亮,眼中那根蛊线突然变得很淡,仿佛在慢慢消散一般。
舜华下意识的伸手朝就快要消失蛊线抓了去,手穿过蛊线之际,那根线便不见了,她诧异道:“怎么回事?”
这时,花树无风自动,沙沙作响,一阵风吹过,她抬头朝树上看去,却嗅到了一股潮湿清新,却带着一丝又微腥的气息。
就在她转身之后,原来浅流的清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跟在身后的柳芩元不见了,她在一片沙滩之上,脚下是细软的砂砾。
她以前只见过大河,还从未见过海,海天一色,浪花拍打着石礁,白鸟于海面上翱翔,时而地飞掠过水面,瞬间带走了刚才在酆都的黑暗与压抑。
“我为什么不能做你的弟子?”
未等她回过神来,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剧烈的争执之声,声音洪亮,透着不服气的意味。
再次回头,彼岸花树不见了,变成了白槿树,上面开满了雪白槿花,只见不远有一间茅屋,站着十几人,一名少年跋扈地站在静坐在石桌边上的白衣少女跟前,白衣少女身边则站着位青衣白发,束着高马尾的青衣女子,青衣女子扬着手中的拂尘,泼辣道:“人家离夜救了你两次,你个小狼崽子还赖上了不成?她说了不收你就不收你,好说歹说就是不听,胡搅蛮缠什么!”
少年昂头翘着鼻子,不依不饶:“我与她契约,赖上了又如何?”
舜华低声喃喃道:“这不是......”
少年穿着灰蓝色的布衣,有着一双白绒狼耳,脸上带着漂亮晶莹的红纹,手臂的关节处像是受了伤,动作有些僵硬。
在落入忘心湖幻境中她见过此人,狼族的少主,谢淮,而白衣少女便是离夜了。
少女的脸上稚气已然全无,眉宇间的冷冽更盛从前,眸子黑而澄澈,却带着寒上枝头般的清冷。
“好好好,赖上了又如何,我看谢烺真是把你惯坏了,你个小狼崽子也敢在瀛洲造次了。”青衣女子有些生气,作势就要用拂尘打他。
“稽月仙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家少主受了伤,可受不了您的敲打。”一名白胡子老者拦在了谢淮身前,苦口婆心的劝道,“少主,天下那么多人想当仙人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咱们还是走吧!”
十几个仆从打扮,与谢淮一样长着狼耳的人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在后面大气不敢喘,谢淮站的笔直,不肯挪动半分:“我不管,我就要跟她学术,当她的弟子,打死也不走。”
稽月怒极反笑地持着拂尘:“那今天我就打死你这狼崽子!”
见仙子真的动怒了,仆从们都站不住了,都上去帮忙劝架拉架。
鸡飞狗跳的,只有离夜淡淡地坐在槿树下,把玩着落于桌上的花瓣,没有给谢淮一个眼神。
“很好笑吧?这个孩子从前那么讨厌她,现在非要做她的弟子,死赖在瀛洲滩上不肯离去。”
冷不丁防,身边传来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正看着闹剧的舜华被惊到了,回头一看,松了一口气,有些埋怨他惊吓自己,道:“傅舟桓,你走路也不出个声儿?我找你找了半天了,沉蝓他们没和你在一起吗?”
“傅舟桓?沉蝓?”他沉吟了片刻,笑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逆光下,刚才舜华并未看清此人的的眉眼,她退了两步,打量起眼前之人,才发觉不对 。
这次酆都之行,傅舟桓与她都穿着黑衣。眼前之人与他形貌一般无二,但脸上有着不同于傅舟桓的沧桑和成熟,他的五官更凌厉些,约莫二十出头,倒是与噩梦中所见,那个剐着自己皮肉的傅舟桓一般无二,难道是花树那里有什么门道所呈现的幻影?
“我不是在酆都吗?这是哪儿?”舜华环顾四周,在望向天际的时候愣了片刻,一座巍峨的青山漂浮在这座岛的天上,云雾缭绕中隐隐能看见白鹭绕山齐飞,一泉瀑布从山上泻下,落入了云海之中。
一座漂浮于天的高山,除了佘神还能是什么?她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那是......佘神?那这里是.......”
男子答道:“这里是瀛洲。”
瀛洲,佘神,她这个月里一直在寻找的地方,也是长老殿里那些人也在苦苦寻找的地方。
舜华心跳瞬间便快了,指着仙山,语气变得急切起来:“我要找的就是佘神!”
男子叹道:“但此处并不是现实里的瀛洲,不过是谢淮记忆里的瀛洲。”
“我还以为我这么快就找到了它。”争执之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她早就料想到这里不过是幻境罢了,只不过在刚才突然有了一丝期望,心中那道刚燃起的火种霎时扑灭,舜华失望地望着远方的仙山,“那你知道这场幻境要怎么出去?我的同伴还在等我。”
男子道:“幻境结束便可出去了,这是鬼留在这里的执念,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于酆都不过半刻罢了,不用急,我能感知到酆都的一切,你的同伴现在很安全。”
茅屋前的人还在不断的争吵,在刚才的失望后舜华听得有些烦躁:“吵了半天了,何时才能结束,谢淮为何一定要做她的弟子呢?”
在湖底时的谢淮明明很怕自己成为离夜的仆从,表现的十分厌恶她。
“嗯......大概是因为她救了他两次吧?”男子低声笑了起来,“小姑娘长大了,再次相遇后他来了兴趣呢,那道契约竟还成了要挟离夜的筹码。”
“啊?”无论怎么看,离夜的态度都十分冷硬,两个人的脾气都臭得跟石头一样,舜华不知那个谢淮是怎么对她兴趣的。
男子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很是令人舒心:“我是谢淮留在酆都的一道执念,你叫什么?”
“舜华......”舜华停顿片刻,“或是阿槿,槿花的槿。”
‘谢淮’问:“舜华?谁取得?”
舜华道:“寂明。”
‘谢淮’沉思起来,似是在想着此人是谁。
“舜华是木槿花,木槿花又叫死人花,朝生暮死,寓意不好,一点也不好听。”他轻声笑了笑,转而道,“阿槿也不好听,给你取这个别名的人是怕你多想吧,离夜刚诞生时,她师父算到了她的命数,给她起的小名儿也叫阿槿,那时的她不过是一条手掌大的小白蛇呢。”
舜华一时无言,这名字原有出处,傅舟桓是故意这么叫她的。
“但阿槿从来不是离夜,这个名字没有开始过自己的人生。”漫山遍野的白色木槿花随风而起,‘谢淮’深吸了一口花香,“但她没过上那样的人生,一生都在做离夜,而你可以,你可以做阿槿,也可以不做阿槿,为自己取任何一个名字,因为你若是自由了,便不会被天地束缚。”
‘谢淮’他轻轻抓住了一片飞起来的白色花瓣,眷恋地摩挲了片刻又松开了手:“也不能说是再见后来了兴趣,这个孩子在狼族第一次见到女孩时心脏就在砰砰跳了呢,不过那时候的他以为是契约的原因。”
他回头朝舜华笑了起来,明明和傅舟桓相差无二的一张脸,他笑得却和傅舟桓不同,眼中无光,像饱经沧桑已经看淡了一切:“你不和我一起坐坐吗?我这道执念等了你好多年了。”
再她看来,坐下了,便是承认了自己是他要等的人,便是离夜,她绝不会成为那个舍身救世的仙人,这一世就算要死,她也要为自己而死,舜华肯定道:“你等的人不是我。
“你当然不是她,傅舟桓也不会是我,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过只是谢淮的一道残念罢了,今日之后便会消失。”从傅舟桓踏入酆都的那一刻起,‘谢淮’便知他的魂也回来了,舜华不愿意同坐,‘谢淮’也不勉强,转过了头去,低声叹了起来,“前人栽树,后人也未必能乘凉。我这道执念识出了你身上离夜的魂,可你居然来了酆都这种地方,看来这一世两个孩子依然过得很辛苦呢。”
“也不尽然。”原以为柳芩元所言,那个苦苦守在酆都不愿离去的人是离夜,结果居然会是谢淮,舜华道,“傅舟桓本就可以不必受这苦,而我若是可以苦尽甘来,解除我身上的桎梏,便也不会苦了。”
少年一直拿那道他没同意便定下的契约说事,就在舜华说完这句话后,茅屋前的离夜轻叹了一声,终于还是松了口:“既然你这般坚持,那便随我上山吧。”
她看向少年的目光有着怜悯,也有着不安。
与此同时,脚下的沙滩与砂砾变成山坡与黄土,他们就在山坡上看着那白衣少女和狼族少年的过去。
看他死缠烂打地如愿上了佘神,入了仙府,成了离夜的弟子,看他在佘神山上过了一个有一个春与冬。
离夜一共有五个弟子,两女三男,都是收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