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还没有到吃药的时间。霍泷塘寻思着,至少在他的工作日程上没有。他掏出日程表来再次确认,然而这张打印好的纸却变化了——他非常确定之前没有“上药”这一项内容!这一行像是平白无故地挤开了“洗澡”和“睡觉”这两行,然后霸占了它们之间的位置。
霍泷塘惊讶归惊讶,但现在还是唤醒他的搭档要紧。他微微倾身,这才注意到法勒口鼻处也有一些粉末。
怎么看都不像是自觉服药的样子。
看来可能真不是演的,而是药物影响。
霍泷塘担忧地帮他搭档歪向一边的脑袋扶正,然后是扣子......他之前一直都没敢细看也没敢细想,那些新党的混蛋在法勒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仅仅是胸口敞露出来的这一小片皮肤上就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有的皮肉是新生的,而有的甚至连痂都还未完全脱落。
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那些处刑室里的画面画面不断在眼前闪回,膨胀的愧疚感胀满了整个胸腔,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那具扭曲破碎的躯体逐渐合二为一——
突然,手上的凉意将他从光怪陆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霍泷塘用力闭了下眼睛,原来是法勒搭上了他的手腕。
他的搭档看上去是挣扎着醒过来的,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只能透过一条缝看向他。
那只手是冰凉的,但霍泷塘却有种内心被温暖充盈着的错觉,又是法勒及时将他从幻象的泥潭中拉出来。
霍泷塘醒了神,继续之前没做完的扣扣子工作:“谢谢你醒得那么及时。”
法勒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啪叽摔回了床垫上,似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深究他为什么突然道谢。
“他是不是给你吃药了?”霍泷塘愧疚地抹去他嘴唇上沾到的药粉。
法勒无法支撑眼皮的重量,又恢复了睡着的表象,他也许是要将仅存的力气用在了开口说话上:“一种药粉……他直接把撒了药粉的手帕盖在我脸上……只吸进一点就……”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不过,这点药一会就没事了……”
他的话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霍泷塘见着他一副说话都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经怀疑:“实在困的话也不用硬撑着。”
法勒竟然还费力地抬起那两片眼皮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轻飘飘的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霍泷塘的手覆盖在他搭档的双眼上,他看了眼时间:“再睡一会吧,到晚饭时间我会叫你的。”
睫毛在他掌心里来回蹭了几下,似乎还在做着顽强的抵抗,但睫毛的主人最后还是屈服于药物的强效陷入了睡梦。
霍泷塘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自己的手,他的思绪已经在这么一会时间里转了八百个弯了,从要不要出去揍那个护工一顿,到不行,揍NPC也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会吵着正睡着的法勒,再到要不要干脆趁这段时间把药给抹了,最后又到不行,既违反了工作日常,而且不经过法勒的同意就对他动手动脚肯定会被被拧断作案工具……
思绪越飘越远,他甚至回忆起了一开始遇到法勒的时候。
嘿,这家伙对别人的态度可谓是恶劣至极。即便是生了一副让人赏心悦目的皮囊也兜不住咄咄逼人的恶意。
可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们连续三个副本都被捆绑在了一起,共同的经历让他开始了解法勒,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解他为人处世的态度。
霍泷塘想,在这时他已经自来熟地将这个人划入了朋友的范围。直到法勒主动接受了他的帮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单方面朋友关系才正式作废。
当法勒向他迈出那一步时,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郁结都被扫开了,他现在都还能回想起那种雨过天晴的感觉。
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跟他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的朋友。一个愿意和他互相欠人情债,让这段友谊剪不断理还乱的朋友,一个强大到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走在他之前的朋友。
只是有一天,连这都不再是一件多么绝对的事了。
霍泷塘的目光落在了法勒戴在脖颈的那根项环上,他现在还能描摹出下面那道伤痕的模样。
这道横亘在颈间的伤痕让他意识到,在感情面前,人类的强大并非无懈可击。
霍泷塘逐渐开始面对那些他一直不愿意细想的可能性——都是因为他和“新党”沾上了关系,才让他的搭档成为唯一需要被针对的危险玩家。也同样是因为他,法勒才会长久待在C区,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只知道他不想再目睹他的友人离他而去了,他不想再沦落为游戏世界里孤寂众生中的一个了。
他握住法勒的手,将那冰凉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蹭了蹭,然后在无名指的戒指上郑重地落下了一个吻。他亲完才后知后觉地脸颊一烫,怎么能对昏迷不醒的人做这种事?
霍泷塘小心翼翼地把法勒的手放回原位,他暗地里下定决心,他必须要成长起来,必须要学会承担起责任,他已经无法再承受有的人会因为他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