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希尔伽一开始并没有对卡卡产生其他的想法,他把卡卡当成自己最忠诚的士兵、最沉默的朋友以及,最坚实的后盾。
这颗废弃的星球毫不掩饰对外来者的恶意:各种有色的有害气体聚拢在一起构成了虚妄混浊的天空,暗红的天空带来腐蚀性的黑色的雨,厚重的云层翻腾着,压在地平线上像袭来的巨兽、黄褐色的天空意味着沙尘暴在这片土地上肆虐,落石裹挟着缠绕其中的闪电,所过之处皆成废土、当天地不再有界线之分,黑夜便会降临,那是异种们撕开了融洞来视察它们的垃圾场。
嚣张跋扈的原物种们,长着八只手的长腿蜘蛛、生有四个婴儿头的报丧鸟、又或是挥着机械臂膀流着涎水的智人……在异种们倾巢出动的时候,它们就瑟缩起来不敢张牙舞爪了。
虫群与这些怪物尚有一战之力,但虫子不行。
正如蚁群固然有撼动树木的伟力,一只蚂蚁却如蜉蝣一般力量渺茫。
希尔伽自幼便生活在虫巢里,幼年时虫母用柔软的胸脯隔开了雄虫们的恶意、成长时雄虫士兵们恪尽职守维护着虫巢的安全、成年之后他的王虫们又给他筑造了一个安全温暖的巢供他憇眠。
他并非没有见证过残酷的苦难,也曾穿梭于血肉飞溅的战场,于是他便自认为有了独立的能力。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他向来没有直面过苦难本身,是虫群为他扫清了前方的障碍。
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他真的只剩下自己去战斗。
——
当那颗婴儿头张着半边嘴咬过来的时候,希尔伽几乎要窒息了,恐惧让他忘记了虫子战斗的本能。
他只是定定的站在那儿发抖,怀里抱着的果子咕噜噜撒了一地,直到卡卡不知道从哪蹿出来,迎面把这只报丧鸟劈成了两半。
“咔咔!!”它挥着锋利的虫肢舞动着,蛸翅嗡嗡的共振,警告暗处的食尸者不要伺机而动。
希尔伽甚至顾不上自己辛辛苦苦捡的午餐,他哽咽了一声扑上去躲进了卡卡的怀里。
“回去,我们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一路上他都在发抖,紧张的打探着周围潜藏起来的猎手。
卡卡很听他的话,把他带回了探测员的小屋。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周,希尔伽对他的“邻居们”还不甚了解,他只是简单的勾勒出了在这里继续生活的雏形,却忽略了诸多现实因素。
在虫巢之外,依然存在就连虫族也无法轻易战胜的物种,更惶论此刻的他们只是一只低级的虫卫和失去大部分力量的虫母。
不,哪里还有什么虫母,希尔伽自嘲的笑了笑,这里可没有足够多的虫子供他差遣。
现在他只能躲在这间杂乱的屋子里,忧心忡忡的立在灰蒙蒙的玻璃窗前,等待着那些狡诈的猎手自行散去。
卡卡挤了过来,亲昵的靠着他蹭了蹭,可能还以为他只是在悠闲的看雨了。
“卡卡,看来以后我们不能分头行动啦。”他提醒道,拽着雄虫的触角揉了揉。
说起来也是自己轻敌在先,以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孕育不出强大的物种,才做出了各自去寻找食物资源的决定。
殊不知猎食者已在暗中窥伺良久,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将它们这两个外来者一网打进。
如果不是卡卡赶到的及时……
希尔伽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摇摇头,心有余悸的往高大的虫卫怀里躲了躲。
——
之后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敢离探测屋太远,这间屋子也许有人类遗留的某种装置,能让那些异变的原物种心生忌惮不敢靠近。
希尔伽需要食物来补全身体休复所需的营养,卡卡这只虫子就更奇怪了,明明强悍如雄虫对饱腹感根本没有追求,卡卡却对每日固定一餐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便只能一路摸滚打爬的自己摸索规则。
久而久之他们便知道了树上色泽诱人的果子吃了会产生幻觉、报丧鸟的婴儿头颅里全是尸水、植物的根茎是它们寄生的种子,希尔伽在吃下它的第一晚就腹痛的死去活来……
第二天他就奇迹的发现自己进化出了更具腐蚀性的毒腺囊。
卡卡趴在他身边呜呜的低吼,连自己长满了藤蔓的背甲都顾不上。
希尔伽的额角还凝着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却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卡卡,我好啦。”他费力地伸出手摸了摸虫卫的头,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
残酷的环境如果摧毁不了祂的意志,便只能助祂更加肆意的生长。
他们开始猎食这里的生物,学习着如何利用滚烫的地表岩浆煮熟智人的外械骨骼,再用骨蛇的獠牙一层一层的剥开外壳,取食里面古人类的血肉。
希尔伽的第一只猎物是个八手蜘蛛,血液喷洒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承认有些害怕如今的自己了。
像未开化的野蛮生物,像冷漠无情的刽子手,又像一个被同化掉的怪物……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拥有力量的感觉太美好了,弱者临死之际发出的惊惧的求饶声更是让他血脉喷张。
于是从此以后他便顺应了虫族与生俱来的杀戮本能。
当然,他始终葆有身为外来者的礼貌,对这片土地定下的自然法则,他并没有与之对抗的想法。
黑色的雨会融化活物的体表,希尔伽在初次吃到它的苦头后便选择去顺应这片土地的自然法则了。
——
在基本的生理需求满足之后,他们总算腾出时间来去丰富自己的空闲生活。
希尔伽经常去废墟地寻找物资,古人类给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
有的时候他可以找到很多的布和厚实的絮状物,或是几个破旧的生活用具,运气好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找到人类食用的压缩食物胶囊。
也许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过了可食用的保质期,但虫子可不用在乎这个。
今天也是满载而归的一天,希尔伽挖出了一个家庭飞船,他卸下了顶上的充能甲板,准备拖回去补他们房子屋顶的洞。
“咔咔!!”
看来卡卡也找到了好东西。
它兴奋的跑过来,一只虫肢小心翼翼的拎着一个金属物,像是在滑稽的翘兰花指。
希尔伽接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你又捡了些什么玩具呀?”
emmm~这只雄虫总是喜欢捡一些有趣的,实际上却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咔叭咔叭——”卡卡跳来跳去,邀功似的戳了戳金属物。
小金属盒子叭嗒一声弹了开来,显示出一段雄性人类和雌性人类跳舞的影像,伴随着一阵沙哑卡带的音乐声。
但希尔伽听入迷了,他怔怔的站在那里,连手里的充能板被卡卡接过去了也不知道。
他们在黑暗侵袭前回到了小房子,争分夺秒的用充能板堵上了房顶的洞,好迎接后续长达几天危险的日子。
当异种们回来的时候,这里便会变的尤其可怕,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又依稀能从凝滞的黑雾中看到那些诡谲的身影。
希尔伽检查了好几遍门窗有没有关紧、通风口有没有堵严实以及干扰装置是否还在运行。
呼啸的风在他们的屋外低吼,还裹挟着一些似哭似笑的声音,有时像鸟儿的啁啾声、有时候像人类的交谈声、有时候希尔伽甚至恍惚间听见了虫子们哄睡的悉索声……
那是异种们在低语,乞图用基因映刻下来的声波诱骗一些无知的以为遇到同类的生物。
希尔伽的心脏鼓跳如擂,他静静的倚在盖上厚重帷幕的窗后,透过那层布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