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昔一看信封就认出是自己前段时间送到御史台的信了,没想到这封书信不仅不能面见圣颜,反而辗转回到了翰林院。
谌昔当下已觉得事情没有转机,心如死灰,并无言语了。
“你的这封信上传到兵部的时候,被兵部侍郎陈光发现,扣了下来。他看完信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将书信亲自送回了翰林院,嘱咐我以后要对翰林院的学士们严加看管。因为兵部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刘晏,是太师党。此信若让他看见,必然要落到太师手中。到那时,你我皆要被他所针对了。”
“是学生鲁莽了!”谌昔再次跪倒在地,将头埋下来,言辞恳切,“只是边关之事日切,父亲领兵在外、披肝沥胆,又屡有书信前来,言及边关粮草紧缺,战事危急。学生不甘困在这翰林院,每日空习花鸟鱼虫之画,不能为国事效力,内心孤愤,郁郁难平。所以才想着修书一封呈交圣上,求他准许我奔赴边关。不想兵部里还有太师的人,差点连累了先生。”
“谌昔,你太过性急了!”姜千山叹道,“边关粮草紧缺,战事危急,莫非就没有人告知圣上吗?朝堂之上,太傅、御史早已劝谏,若圣上着意于此,早就派遣人马支援了。”
谌昔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姜千山继续说道:“就算你这封信顺利呈交给圣上,圣上也未必会准许你奔赴边关的。圣上素来多疑,他让你父亲出征,却将你留在翰林院,一方面是爱惜你的才学,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以你作为人质,使得你父亲不敢拥兵谋反。”
“是学生愚笨了,竟未想到这一层!”谌昔恍然大悟。
“所以你如今要做的,应该是取得圣上的信任,其它事情,再徐徐图之未迟!”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谨记在心,不敢违命。”
谌昔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低落,他说道,“只是我在翰林院已经两年了,陛下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本来我研习山水画,只是因为陛下最爱山水画,是投其所好。而如今,似乎陛下转而沉迷戏曲伶人,愈发不问政事了……”
“陛下沉迷戏曲,你也要去学习唱戏不成?”姜千山言语里有些不客气。
“若唱一曲《塞上明月》就能让陛下关切战士,那学生去学几年唱戏又有何妨呢?”
“竖子!竖子!两年前的事,不可能再发生一次了!”
姜千山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远方的巍巍群山喃喃道:“两年前你赌赢了,现在可不一定……”
谌昔默认不语,但见宫门外青山巍峨,遮云蔽日,天宇浩渺,茫茫无际。
秀丽青山融于画中,如梦似幻。
借着昭明殿内通明的灯火,五公主将殿中央那幅《山河入梦图》看得仔细。
“我猜的果然没错,这谌杜若的笔迹,清新飘逸,和信中的大为不同。”
五公主凝视着画中山河,喃喃道:“的确令人神往,纵使我这般未出宫闱的女子,都想亲眼去看看边关四郡了。”
“听闻谌杜若,当初凭借这一幅画,就让君父回心转意,撕毁了合约,收复了失地。自那以后,边关四郡的百姓都将他奉作神明,甚至为他树碑立祠。凡是边关来往贸易的商旅,都随身带着他的画像,传说是只要带了他的画像,便可保佑平安,不会被盗贼所伤。”
依偎在五公主身边的女子,约莫十岁出头,梳着总角,一身鹅黄色衣裙,粉扑扑的脸蛋,面容精雕细琢的,清丽可爱。
只是她那双清澈又润泽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向画卷上,而是茫然地对着前方被灯火照亮的白壁。
“这个传说,倒是把他当作神仙一般塑造了。”五公主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阿姊,你见了他,觉得他怎样?”那女孩好奇地抬起头来,目光依旧是飘游无依的样子。
“他呀……”五公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的确是夸大其词了。但也绝非庸俗无知的士大夫之流。”
“他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的好看?芝兰玉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五公主伸手捏了一下小女孩的脸,笑道:“婄儿,你怕是要把学过的词都用上了!”
“阿姊告诉我,他到底长什么样?”
小女孩拉过五公主的手来,撒娇哀求到。
“他——”五公主忽地陷入回忆中,对着摇曳的灯火出了神。
回廊上的那场骤雨似乎又下了起来,穿林打叶,瑟瑟风声,微凉的空气渗入肌肤里。
他半跪在地上,用衣袖为自己挡雨,那张白皙的脸沾满了雨水,就像杜若一般莹莹发亮。
“像是杜若染雨,又像远山堆雪。”五公主喃喃到,“他大概就是长的这样。”
“可是,杜若染雨,远山堆雪,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婄儿从来未曾见过呢……”
那女孩神色低落下去。
五公主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簇玲珑剔透的花朵来,轻轻放在女孩的手心上:“婄儿你摸摸看,这就是杜若花。”
女孩柔荑般细软的手轻轻抚摸这小巧玲珑的花朵来,似乎轻轻一碰就会使它粉碎。
“这就是杜若花吗?它真小!”
“是吧,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呢。”五公主说道,“这般小巧柔弱的山野之花,竟是古人诗中的风雅之物,实在令人意外。”
“那谌杜若,果真是和传闻中一样,发冠上簪着杜若花吗?”
五公主笑笑说:“你手中的杜若,就是我从他发冠上取下来的。”
女孩羞红了脸,笑道:“阿姊,你素来喜爱逗弄群臣。只是他才名远扬,不该欺负的。”
五公主撇撇嘴:“我才没欺负他。我不过是……”
咬了他一口。
后半句话五公主没有说出口,忽的想到什么似的,懊恼到:“哎呀,早知道不该轻易放过他的,至少要诓他一幅画来,这样日后盟会的时候才可以跟楚国那个蠢笨的三公主炫耀。不然准要被她奚落我了。”
婄儿淡淡地笑着:“阿姊,你可是又跟她打了什么赌吗?上次你跟她打赌,在宴席上偷走了礼部尚书的玉笏和礼部尚书的手札,把这两个老头子急得团团转,我们在背后笑了半天。”
慢慢的,她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忧愁来:“阿姊,你可不能捉弄他。”
“我们没打什么赌……”五公主鼓起脸来,有些心虚的神色。
虽是这般说,她却想起上回与那楚国三公主见面时,她的确言之凿凿地说:“谌昔的墨宝虽是世间罕有,但是本公主若要,他敢不卑躬屈膝地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