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吏在廊下道:“苏大人,外头有个女娘找你,叫石如翠的。”
苏晓遂去衙门口,石如翠向她行了个万福礼:“苏大人。”
苏晓笑道:“今日来是有什么事么?你爹的病如何了?”
石如翠拽了拽衣角:“苏大人,我爹吃了你的药,病好了,我们想请苏大人吃个便饭。”
苏晓笑道:“病在胃脘,不是一剂两剂药就能好的,还是要小心养着,至于吃饭,便不麻烦了。”
石如翠默了默,笑道:“苏大人,你还记得我表哥么?是他来请苏大人,他识得些城中商会里的人,兴许能帮到苏大人。”
苏晓笑道:“他不是书生,还识得商会里的人?”
石如翠点头道:“表哥他认识的朋友可多了。”
苏晓忖了忖,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几时何处呢?”
“今晚,晚云楼。”
送走石如翠,待到午后,苏晓编了个由头,打马去城西清凉山。
潜林书院坐落在清凉山,已逾百年,时至如今,江南举人,十之三出谢家潜林,十之二出林家鹤鸣。
山清草木盛,雨细沾衣巾,愈近清凉山,愈加幽静,展眼一道雪白粉墙拦路,沿长墙走了会,朱红四角亭台。
亭中,一个四旬上下的白袍拱手道:“请问阁下是欲进书院?”
苏晓笑道:“是。”
白袍道:“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不知阁下现下是何功名?”
苏晓道:“秀才。”
白袍指向亭中笔墨纸砚:“请先破一题。”
题出《中庸》,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苏晓提笔答了,白袍看了看,点头微笑:“阁下可以进去了。”
苏晓笑道:“若我没有功名,或破不了这题,便不能入贵书院了?”
白袍笑道:“修学之地尚静。”
苏晓默了默,一笑:“听闻书院内竹隐亭景致极好。”
白袍笑道:“阁下进门,一路东行,翠竹掩映处,即是。”
苏晓依言走了一刻钟,雨丝缭绕里,展眼千百竿茂竹青翠,中间蜿蜒一条石子小路,她无心看景,入了林,步步生风,周身一明,亭中人入了眼。
苏晓笑着一张口,又顿住了,亭东两三丈外还有几个一样服色的人持伞立着,想来是书院内的学生,称呼大人,恐惹留意。
顾允走下了亭子:“李贤弟,雨日土石湿滑,还是慢行为宜。”
苏晓当即拱手一笑:“闻兄,这是几时到的南京了?”说着一抬手:“闻兄进亭罢,莫要打湿了衣裳。”
进了亭子,坐在一处,苏晓只是笑,顾允一时也不言语。
“是几时到南京的?”
“这几日在南京如何?”
两人顿了顿,苏晓先笑着低声开口道:“我很好,只是巡按衙门里几个书吏,都泥鳅似的,当中一个文德至,尤令人叹服,你呢,这一路可好?几时到南京的?那日淮清桥下的少年是你遣来的?白龙鱼服又是何故?你现下住在何处?”
顾允道:“我是初二——”
“闻兄,”苏晓手伸到亭外,笑道,“雨潲进来了,坐到那边去罢。”
挪到了另一边,才要开口,苏晓又笑着一指:“呀,这一片栽的是湘竹。”
顾允等了会,不见她再开口,一一地答:“路上无事,初二到的,那人是,商税一事先停了,等几日你启程去瓜州渡,你我在那会合。”
苏晓思忖道:“是要去扬州么?”
顾允道:“苏州,到了瓜州渡,再细说。”
苏晓点一点头:“我知道了。”又抿着嘴笑:“那你现下住哪呢?”
顾允道:“城北,一个故人的旧宅里。”说着取出一个钱袋:“盘缠。”
苏晓摇手笑道:“我的盘缠够的,去瓜州渡也不要几日,你自己留着罢。”
顾允扫了她一眼:“苏巡按,是我让你去的。”顿了顿,收了目光:“不要误我的事。”
苏晓不笑了。
自旧年中秋后,除过除夕,每一回见,顾允都是这样的生硬冷淡,从前也不是热闹的人,可不会让她觉得冷。
她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饶这样,每回见他,自己还是毫无缘由地高兴,然而才燃起的烛火,一会便被掐灭了,灭了太多次,便也燃不起来了。
亭子内寂了会,顾允将钱袋放在苏晓手边,起了身,冷不防一声“商税”入耳。
是那几个学生,议论的声量拔高了。
“商税一事我亦有所耳闻,真是乌烟瘴气,顾苏两人此来江南,不知还要做下什么令人齿冷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