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这人不以为然,“他要翰林院的策论集做什么?”
苏晓笑道:“顾大人只吩咐下官来取集子,其余便不知了。”
这人随手翻了翻集子,又笑嘻嘻的,上上下下端详她:“不知不就不急了,我才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苏晓顿了顿,心中猛地跑出一个猜测,浑身一震。
洪德帝开国时曾有铁令,官员一概不得嫖妓宿娼,京城天子脚下,官妓碰不得,众人按捺不住,便好起了小唱,风气欲烧欲炙,生生在京城烧出了扑地的南院,风头盖过东西两教坊司。
此些苏晓早便听过,如今入了衙门,才知更有龌龊至不堪者,听闻些许年轻监生乃至官员,或为金银,或为前程,出入于势豪勋贵帷幄,有好事者甚至还绉了句联语——
今朝谷道生绿,明日袍衫染红。
苏晓不想自己背时如此,在翰林院还能遇着这一号人物,只期盼是自己异想天开,却也不敢继续虚与委蛇了,不然,通一通姓名居所,这人真以为她会郎有意,属实是麻烦事大了。
苏晓将身子一躬,两手伸出,声气陡然冷了下去:“公务在身,还请把集子给下官。”
这人不料苏晓乍然变脸,呆了呆,嗓音也冷了:“我要是不给呢?”
苏晓不吭声,依旧躬着腰,僵持少时,扫来的目光多了几重,集子啪一声落了地:“没眼力见的东西。”
苏晓伸手拾起来,身子仍躬着,眼梢里那人转了身,适才直起腰,疾步向外走,经过亭台,蓦地朗朗一声:“苏子熙。”
苏晓转过脸,亭内,谢彧向着她一笑,苏晓只觉自己才被荼毒的眼,一刹洗得明净了。
谢彧身边还有一人,约莫三旬年纪,容长脸,点漆目,面孔不识得,然镶金嵌宝的玉带入眼,苏晓也清楚了。
她并不吃惊,跪谏未过几日,他此时还到翰林院来,是个清者自清的意思。
苏晓入了亭子,长揖为礼:“臣刑部主事苏晓,见过裕王殿下。”
朱贞明道:“免礼,哦,你就是苏晓。”
苏晓笑道:“是臣。”
朱贞明笑着看了眼谢彧:“休文此前同我提过你,说你文章写得掷地有声,是国之良才。”
苏晓笑道:“谢司业谬赞了。”
朱贞明客套了两句,又拿眼睃了睃她手中文集:“苏主事这是来翰林院取什么东西么?”
苏晓道:“奉顾大人令来取三十一年的策论集。”
朱贞明惑道:“这是为何?”
苏晓道:“臣也尚且不知。”
朱贞明点点头,忽地问道:“听闻你们刑部近日在办一个纵火案?”
苏晓怔了怔:“是。”
谢彧道:“是什么纵火案?臣却未听过。”
朱贞明摆了摆手:“我也是听王妃说的,大略是明时坊有屋子烧了,烧得颇厉害,屋主却又不见踪影,刑部正满大街张着榜文寻人——听闻坊间流言,说起火时浓烟滚滚,原是天降邪火,才将人烧得尸骨不存。”
谢彧咳了两声,朱贞明住了口,打了个哈哈:“自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不信的,王妃如此说,我还斥了她一番呢!”说着又向苏晓道:“既然是有要事在身的,我也不拘着你了,苏主事快回去罢。”
苏晓又一礼:“那臣便先走了。”
出了翰林院,苏晓边大步走边飞快翻阅文集,清挺正字入目,步子一顿,朝署名看去,齐濂。
回了刑部,即刻去见顾允,他在案后搁下了笔:“集子看过了?”
“是,”苏晓直截了当,“齐濂——大人怀疑纸条是此人所写?”
顾允将策论集翻至齐濂文章:“你以为呢?”
苏晓沉声道:“下官以为,他所作策论与纸条之字极像,只笔力稍显不足,却更印证是早年之书。”
顾允指了指案头卷宗:“看看。”
苏晓才要上前,门外一声“顾大人”,书吏并不在值房内,苏晓上前开了门,差吏入内禀道:“顾大人,都察院与大理寺都说妥了,就在明日会审。”
顾允提笔写了道手谕,钤上印:“给宋郎中。”
苏晓将手谕递给差吏,待人出去了,近前翻开卷宗,却是一怔,这卷宗所载的案子,她是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