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绥踏入大门,先是看了一眼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最后目光才锁定在坐在台阶上的姜挽月身上。
她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月白色衣裙,乌发温顺地垂在腰间,浑身上下气质柔婉,俨然是一副纯真良善的闺阁小姐装扮,然而此时此刻……
她举止豪迈地席地而坐,月白衣裙脏乱不堪,两袖高挽至双肘,露出里面玉白的肌肤,垂腰的发也系了根发带搭在肩头胸前。
恰好,姜挽月转头看了过来。
少女的脸也脏兮兮的,只剩下一双灵动双眸还干干净净望向他,她朝他挑眉一笑:“回来啦?”
“回来了。”谢长绥也由心而笑。
他大步前去,缓缓朝她伸手,一如当年初次相遇,他朝她伸出手。
姜挽月却是两手向阶梯后一撑,仰头眯眼看他,他背着光其实不太好辨认神情,但偏偏她能感受出来,他的心情还不错。
她没有朝他伸手,而是就着这个散漫的姿态问他,“太玄剑宗这几日并无动静,说明苏轻竹还等着待嫁,所以……太玄剑宗的那个你,和我眼前的你,哪个才是真的?”她问完仔细看看他,等着他回答。
“你猜呢?”
“我猜……”她故意将语调拉长,随后继续道:“我眼前的你,不是真的你。”
瞿鸣之不好糊弄,若是大婚,五大宗的人聚集在一起更难糊弄,所以只能是她眼前的这个谢长绥,其实是假的。
她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不是逃不出太玄,可你却没有走,为什么?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和我一起去太玄的,一是试探我,二是旧怨对吗?”
和谢长绥重逢的时候她没想过这么多,可刚刚打扫完他的府邸,她一个人静静坐在这儿想到了许多,和他第一次见面,后来进太初,又要带上她去妖都,最后去太玄剑宗赴死……
谢长绥好像喜欢她,可也一直都在试探她的真实目的,试图一点点揭穿她伪装出来的假象。
“我的阿挽果然聪慧。”谢长绥说这话时忽然俯下身来,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擦拭她蹭黑的脸颊。
他半垂着的沉静双眸就这么同她对视着,他眼底没有分毫笑意,可这张皮却是笑着的,温柔假象莫过如此。
他的语气也是极致温柔与蛊惑,他说:“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目的了,谢长绥。”她垂下了和他对视的眸子,低声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什么?”
“继续当年你没有做到的事。”
她一字一句开口:“太玄剑宗将会因你而覆灭,所有太玄弟子,都会死。”
“如果是大婚当日,那么就连五大宗也不能幸免,也许我的师父、大师兄、林师兄,以及廷玉都会受到不可避免的伤害。”
谢长绥的目光往下渐移,盯着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她还在继续说:“如果说瞿鸣之想要在那天覆灭魔域,那么你也想借此机会覆灭五大宗,这样的话……整个修真界都会因为你而发生灾难。”
姜挽月说完用力别开头,将自己和他拉出小段距离,她默默低下头,不看他,“想要成功并不容易,仅凭你也远远不够,所以你才突然想回魔域。”
“谢长绥,你化出一个傀儡假人出来的目的其实是魔域吧?你不是单纯的为了找我,你其实是为了那些当年被你炼制的不死不灭的傀儡……还是说你回来是想炼制更多的傀儡?”
“也许就在不久前,你和魔帝也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是,到底是覆灭五大宗还是覆灭太玄,我猜不到……”
“他们的确不好骗,所以留在太玄的我虽然是假的,可却是由本体灵魂碎片凝聚而化成,拥有本体的部分记忆,与真正的我无所区别。”
闻言,姜挽月微讶然,不禁抬头看向他。
“回魔域也并非必要,我自有法子同君上联系,倒是你……”他危险眯起眼,“是生是死,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姜挽月:“……”
她往后默默缩了缩,后腰也抵上了台阶,隐约觉得他现在情绪似乎并不好,忍不住抬手推着他的胸膛不让他俯身再靠近。
然而谢长绥却半蹲下身,顺势握住她的手,继续说:“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错。”
“从佛塔重见天日那天起,我的目标就是整个太玄,而瞿鸣之,我会将其剥皮刮骨,让他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越是淡漠地说着这些话,姜挽月就越是心生畏惧,一字一句充满的是他心底永无止尽的仇恨。
她红唇微动:“谢长绥……”
“阿挽,杀了他,给你报仇,好不好?”他用那双熟悉的黑眸深深望着她,就如那万丈深渊。
姜挽月听完话眼睫忽地一颤,被他吓得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被他紧握的手,只是瞬间的动作,下一秒就又听见他突然逼问:“阿挽,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人?还是杀他?”
“阿挽,你知道当年在那间暗室,他是如何将我的身体生生划开抽骨的吗?”
“你知道那个地道是我花了多少个日夜,忍着多少的痛苦挖出来的吗?”
“阿挽,你觉得我不该杀他,可是你知道当年他为何又要在换骨后救活我吗?”
“阿挽,你经受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吗?”
“阿挽……”
“别说了……别说了!”姜挽月突然用另一只手捂上耳朵,红着眼眶猛地大喊打断他。
她双眼含着泪,也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什么别的……
“别说了……”她忍着心底的难受再度重复。
“阿挽,他该死。”
此话一出,姜挽月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抬起头,闪着泪光的双眼定定望向他,他一怔。
只听见少女重复着他的话。
“他该死。”
谢长绥彻底闭上了嘴,温柔撩开她脸侧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