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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倨桦时间掐得很好,算准了还有两三厘米的盐水时才推门进来,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容祁红肿起来的手背。
“乱动了?”宋倨桦问。
“没有......”容祁垂着眼,“疼......我想调慢点,就碰着针头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是故意的,您别觉得我麻烦......”
说话间,他还蹙着眉,脸皱在一块儿,一副疼狠了的样子。
宋倨桦没说什么,伸手替他换了药,剩余的盐水被针头带出几滴,正正好甩在容祁的脸上。
容祁下意识伸手要擦。
仰头一瞬,和宋倨桦目光撞个正着,他又迟疑地放下手。
盐水就在他的眼下挂着,像两行泪。
“自己擦了。”宋倨桦说。
容祁才伸出手,用拇指揩去,又放在指尖捻磨。
宋倨桦转身要走,容祁忽然伸手拉住他:“先生,您想听我的解释吗?”
滴答——
滴答——
三滴盐水落下,宋倨桦后知后觉,容祁的掌心似乎没那么烫了,有点儿退烧的迹象,看起来精神也还行。
他回过身:“我只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容祁的头刚点一下,又听见宋倨桦补充:“解释得不好,就算了。”
容祁心脏骤然一缩。
“好的。”容祁说。
宋倨桦依旧站着俯视容祁。
“江斛,是我在荷花池的同事,也是我最好、最重要的朋友。”容祁说,“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最好。最重要。
宋倨桦眸色一暗。
容祁恍然未觉,眼神空洞地看着盐水瓶,语气很平静,但字咬得很轻,落音的刹那让人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我从前说,我是第一次,这是差一点就不能说出口的真话。遇见您之前,我还能是个干净的侍应生,不是我多洁身自好,是我太幸运。”
“荷花池这样的地方,有钱人要是指名了要谁,除非荷花池有心要保,否则调酒师、侍应生,或者是牛郎,在那些客人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床伴的预备役。”
“我不可能幸免。”
“当时我刚进荷花池,生疏、青涩,或许在他们眼里,这是最好的、最有趣的对象,因为干净,也因为容易调教。”
“是哥......是江斛,替了我。”
容祁勾引宋倨桦的那次,并非无师自通,而是照猫画虎地模仿江斛。
江斛靠一滴泪,带走了那名客人。
那名客人没有宋倨桦这样的好脾气,他什么都玩,什么都碰,怎么刺激怎么来,江斛出来的时候伤痕累累,容祁连夜送他去医院,在救护车上,容祁的眼泪连成了一片海。
江斛却对他笑笑,叫他不要哭。
容祁这辈子都忘不了江斛当时说的话——
“能替你挡一遭,我很高兴。”
容祁当时哭得更厉害了。
江斛很吃力地劝他:“如果能走.......就离开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你呢?”容祁问,“你不走吗?”
江斛当时沉默了很久,久到容祁以为他疼晕过去了,才听见他开口:“我走不了,我......没得选。”
容祁不明白,以为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缺钱。
“说不定送外卖也可以很挣钱。”容祁劝对方,“我们一起走。”
江斛摇摇头:“我......很没用,所以......就这样吧。”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容祁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江斛没走,容祁就也没走。
容祁会在江斛碰见“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客人时给他打电话,帮他脱身;江斛会凭借自己的经验,认出那些色.欲.熏心的客人,提醒容祁避开。
两人互相陪伴着、依赖着、扶持着,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中,艰难、顽强地活下去。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容祁最后说,“刘助曾经说他是没有用的人脉,但他不是,先生,他是我哥哥。”
宋倨桦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他姓江?”
容祁知道他想问什么:“江。江氏北城影业的江。”
宋倨桦的反应并不惊讶,在他问出问题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同是影视行业,北城影业的规模不如齐意奉手下的公司,但七年前,北城影业的CEO去世,大儿子子承父业,小儿子却销声匿迹。
原来是被送进了会所。
宋倨桦神色平平,说了声“知道了”,就起身走了出去。
容祁知道自己的解释过了关,心中一口气却迟迟松不下,曾经的记忆袭来,那件事后,容祁始终对江斛抱有愧疚,也抱着感激。
他曾经也想过,能不能借一借宋倨桦和齐意奉的力量,帮助江斛脱离苦海,得以解脱,却又失望。
他们绝不是会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人,利益的天平稳稳当当立在他们心中,没可能白白为一个玩物的朋友付出精力与金钱。
况且......
容祁目光一点点变得苍凉。
况且,江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