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腰凝視著堀川那雙淺蔥色的眼睛。
「我覺得你是把很美麗的刀。」
「呃…美麗!?」
沒來由的突然被稱讚一番,這讓時常擔任輔助角色的付喪神瞬間不知所措,臉紅得跟田裡熟透的番茄一樣。
女子見狀後,嘴角兩側輕輕地上揚,似乎是覺得堀川的反應相當有趣。
「你的臉為什麼紅成這樣?能被我稱讚可是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用不著害羞。」
「咳嗯…我雖然是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的持有刀,但是美麗這個詞彙比起我,還比較適合用在兼先生身上。」
堀川刻意闔起眼,不讓自己對上那對祖母綠色的眼睛。
「兼先生是哪位?」
冒出個沒聽過的名字,女子疑惑的歪起腦袋。
「是的,兼先生是我的搭……」
原本還以活潑的語氣準備解釋口中那位『兼先生』究竟是誰的少年,像是喉嚨被團棉花梗住似的,不再繼續說話。
「那位兼先生是你的家人?」
「……是的。」
堀川垂下眼,目光看著在黑暗中藉由微弱的光線浮現出的雙腳影子。
「你難道不想要回家?」
淡金色的髮尾在膝蓋末端的高度搖晃著,女子單手拖著下頜,以新奇的目光看著堀川。
「真不可思議,我聽說每個來到這裡的,不是沉默,就是嚷著想要回去。」
「不是的!我當然想回到主人跟同伴們的身邊……」
堀川仰起臉望著比自己高出半顆頭的女子,說到一半的嘴張合了半晌,欲言又止。
「繼續說,我會聽下去的。」
帶著淡淡青光的祖母綠色雙眼凝視著少年的臉孔,女子挪動包覆在白色手套下的手指,指尖撥開快要碰觸到那對淺蔥色眼睛的黑髮。
這句話彷彿是劑強心針,果斷的把藥劑注入心頭,鼓舞了堀川把內心話說出來的動力。
堀川捏著一側的衣服下擺,向來把外觀打理得整整齊齊的他,從來不曾像這樣刻意把衣服弄皺。
「因為我……是第二把(二振目)。」
他在附近找了顆還算平坦的石頭坐定位,從口袋裡取出那顆失常的懷錶型傳送裝置在手裡把玩。
握著懷錶的十指起先用力緊握手裡的金屬物體,隨後又慢慢鬆開。
「在本丸裡我也根本算不上是第一線的強大戰力,主人跟兼先生明顯也不是很需要我…我真的…有需要存在嗎?」
在堀川看來,和泉守兼定的旁邊已經有一個『我』存在了,之後也許又會再出現第三把,第四把……那麼『我』在本丸裡的存在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在旁當個沉默聽眾的女子望著臉上蒙起了一層陰影,陷入徬徨之中的少年付喪神。
停下手裡把玩的懷錶,堀川抬起臉,那張給人資優生印象的清秀臉蛋,浮現出無奈的笑容。
「很抱歉,讓您聽我發這些牢騷話,還請您忘了。」
女子看了眼他手裡的懷錶,指著它問。
「那個錶也是你們保護歷史的工具?」
「是的,不過它似乎出了點問題,不然我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
打開懷錶表面的金屬掀蓋,操作面板立刻以投影的方式浮現在他的視線前,反正在等待救援的這段時間也沒事做,就乾脆拿這個當話題跟女子閒聊起出陣時看到的景物。
待命時偶爾可以趁著閒暇之餘到處走走,見到的景色雖不多,可是當成話題時卻談得很起勁,活潑的笑容也回到了堀川的臉上。
「話說回來,您怎麼會在這?」
「跟你一樣是掉下來的。」
並肩坐在旁邊的女子雙手抱著曲起的膝蓋,祖母綠色的雙眼虛無的望著那片黑暗,思緒飄回了久遠的過往。
「會朝你開槍,也是因為我以為他又隨手丟了麻煩下來給我。」
「他?」
這是女子第一次在對話中提到有疑似第三者的存在,堀川對此感到有些好奇。
「沒什麼,反正也很久沒丟下來了。」
堀川藉著微弱的光線望著身旁的女子,在陣短暫的沉默後,他向對方拋出心中的疑問。
「……請問您在這裡待了多久呢?」
「早就不記得了。」
她將視線放回到堀川臉上,對著他輕輕地搖頭。
「您會想離開這裡嗎?」
他又繼續問。
「當然想,這個地方無聊透頂,你瞧這片天連顆星星還是月亮都沒有。」
除了岩壁、石塊跟腳下的沙土,就只有無盡延伸的黑暗,這連顆星塵都沒有的荒蕪世界真的相當無趣。
「是啊。」
堀川重新掀開錶蓋,操作面板再次顯示在他們面前。
「如果您願意,要跟我一起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嗎?」
他俐落的跳到地面,轉過身面向女子,像是在進行跳舞的邀請般,將一隻手的手掌伸到她的面前。
祖母綠色雙眼中的青色光輝閃爍了起來,女子望著朝自己遞出的手掌心,驚訝的張大雙眼,驚訝的表情中混和了不明顯的喜悅。
「啊,不過也要能順利離開才行,如果傳送裝置還能用,說不定就可以直接到外頭去,這樣就能請主人看看能不能幫您什麼了。」
堀川看著眼前的面板,嘗試按了下彈出的視窗中央的按鍵。
絢爛的光芒以堀川為中心擴散開,強烈的光線將四周圍的黑暗驅散。
沒想到裝置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順利啟動,被這股足以周遭景色全部吞噬的光芒包圍住的付喪神朝前方伸出手,卻還來不及吐出一個字便隨著光芒消失在黑暗中。
3.
皎潔的月光,實木製的祭壇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裡都是先前與溯行軍對戰的教會,但又似乎有哪裡與先前不太一樣。
站在祭壇前方的堀川立刻轉動腦袋,視線最後落在空蕩蕩的花瓶上頭,原本插在裡頭的鮮花全都枯萎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不僅沒有如期回到本丸,而是來到了比進行夜戰時還要更後面一點的時代。
結果居然只有自己成功離開那個荒蕪的黑暗世界,儘管對方沒有答應,堀川還是對那個沒能實踐約定的自己感到氣憤。
他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如果把手再伸長一點,是不是就能抓住她的手,把她一起帶離那片黑暗?
擱置在口袋內的手機發出數陣訊息提醒聲,堀川趕緊把手機掏出來,手指才一按下電源鍵,亮起的螢幕立刻被大量的訊息及未接來電給淹沒。
他趕緊回撥電話給審神者報平安,電話是接通了,但是充滿了雜訊聲。
審神者在電話裡表示,本丸內的傳送裝置出了點問題,現在已經在派人搶修。在儀器修理好之前,要堀川暫時先留在那個時代等待救援抵達。
通話結束後,堀川朝身後的長椅一坐,抬頭仰望著圓窗外的黑夜,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在這個時代活下去。
感覺今天發生了好多事,腦袋現在有點反應不過來,連思考都變得吃力。
時光旅行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神話故事裡有句話是這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只要前往過去的時代,時差就會變成這樣。
也就是不管他們在過去花費了多少時間與溯行軍對抗,對身在異界的人來說,最多也是過了幾天。
自己不僅要做好在這個時代獨自過上一年的心裡準備,同時還要防備溯行軍的威脅。
攤在長椅上的少年付喪神疲倦的呼出口長氣,離開椅子朝身後的大門走去。
破曉時分的天空呈現出抹神秘的藍,淡淡的魚肚白從地平線的另外一端緩緩升起,告知世人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啊,是星星!」
剛踏出教會大門的第一步,堀川便眼尖的捕捉到,有顆亮度僅次於月亮的的星星高掛在空中。
祖母綠礦石般的雙眸瞬間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想起那對眼睛的同時,堀川的心裡升起個疑問,為什麼她不止是看起來虛無縹緲的樣子,連眼神也是那麼的悲傷?
他向前走了幾步,打算趁天空完全亮起來前,再多欣賞那顆星星幾眼。
「真美,以前從來沒有像這樣注意過天空的景色。」
堀川看著即將破曉的天空,滿懷感慨的吐露自己的想法。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
察覺到有氣息出現在自己身後方,他立刻回過頭朝身後的大門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
緊閉的門扉再次被打開道足以容納一個人通過的通道,長度拖地的白色裙擺掃過大門外的草皮,淺金色的長髮隨著動作搖曳。
原本以為不會再見到的臉孔,再次出現在面前。
「怎麼會……我不是在做夢吧…!」
淺蔥色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堀川懷著既興奮又驚訝的心情跑過去,一臉不敢置信的望著女子。
跟先前一樣面無表情的女子歪著腦袋。
「你希望我是場夢?」
「當然不是,我現在可完全不希望這是夢。」
在話語說出口的那瞬間,他便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她在那片黑暗中看見自己出現時,那種原本平靜到有如灘死水的內心起了劇烈起伏的感覺。
看著堀川那臉欣喜的模樣,在那個黑暗世界中總是毫無任何情緒起伏的臉,第二次浮現淺淺的笑意。
「我不是夢這件事居然能讓你這麼高興,堀川你果然很不可思議。」
「不覺得探索不可思議的事物,會很有趣嗎?」
第二次被用不可思議來形容的少年付喪神展現出單純的微笑,給與女子回應。
感覺這句話裡藏有弦外之音,女子思索了幾秒,看著對方的臉說出自己思考後得出的答案。
「我可以把這句話解釋成,你希望我多了解你的一切?」
「真是的,我可沒這麼講,再說我才是對您一無所知的那方呢。」
堀川兩手叉腰,故意做出不太高興的表情。
「雖然我認為一無所知也沒什麼不好,不過就讓你慢慢探索答案,對我來說也是種樂趣。」
見她一派輕鬆以手指整理垂至胸前的長髮,接著隨性地撥向身後,似乎早已看出少年只是在做做樣子。
「居然說是樂趣,看不出來您是喜歡釣人胃口的那型。」
堀川看著那些在半空中飛揚,緩緩垂落至身後的淺金色髮絲,淺蔥色的眼眸裡升起了幾分玩味。
象徵新的一天的朝陽從地平線的另一端升起,照亮了教會的一磚一瓦,以及站在教會外頭的兩人。
堀川突然有種感覺,要暫時在這個時代活下去,似乎也變成了個不是什麼太令人感到頭疼的問題。
這是只屬於若草本丸的第二把(二振目)堀川國廣的,發生在這個剛步入昭和的時代裡平淡卻又不可思議的故事,隨著太陽的升起正式展開。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解決好兩人的身份問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