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温格尔6岁时就拥有自己的房间。
但他不太喜欢那么早拥有自己的房间,经常抱着枕头和玩具蹲在雄父床前,乖乖等雄父把自己抱上床。父子黏糊在一起睡觉,精神力在半空中也一并贴来贴去。
“雄虫幼崽都这样。”温莱十分理解六岁小雄虫的粘人劲。他自己没有雄父,童年也有亲昵的雄虫长辈,自然知道温格尔这种举动是需要雄父精神力安抚。他悄悄探出自己的精神力揉揉崽的脸颊,再摸摸崽的头发,最后抱着温格尔去床上,精神力代替手一下接着一下轻声拍打幼崽的背。
雌君雌侍没什么意见。
温格尔是家里唯一的雄虫幼崽,身体还不好,纵容下怎么了?
“再黏糊又能黏糊到几岁?”雌侍长风一点也不担心,频频和相熟的双胞胎雌侍唠嗑,“等温温再大一点,自己就想搬出去住了。”
到时候家里又要开始点兵点将的爬床大战了。
雌侍长风唯恐天下不乱,哈哈笑起来。他在温格尔六岁时笑得格外大声,七岁也差不多,八岁声音就稍微小一点,九岁就快没声了。
等温格尔十岁还喜欢赖在雄父怀里,把自己的房间当做写作业、读书、做手工专属杂物间后,雌侍长风不说话,雌君柯得都要发声了。
“温温。你已经十岁了。”
温格尔穿着厚厚的睡衣,踩着毛茸茸的厚袜子发呆。他两只手塞在口袋里,总觉得不安稳,找个枕头抱住,顺带把脸也藏起来。
“温温是不喜欢房间吗?”
温格尔摇摇头,脚指头快把袜子踩下来了。
温莱发觉这一点,赶快蹲下身把幼崽乱七八糟的袜子重新套上。现在正是春天,初春的冷气尚没有完全消散。家里人不敢掉以轻心,其余人薄衫、短袖、背心一顿乱穿,温格尔却不行。
还要定期吃药温养身体的小雄虫,里三层外三层套上衣服,才能在恒温的老宅里四处溜达。
“我想和雄父一起睡。”温格尔小声和雄父温莱嘀咕,“我怕黑。”
雌侍长风在边上拱火,“我们温温可以开小夜灯。”
温格尔的借口瞬间哑火。他又不说话,整张脸压在枕头里,一言不发。温莱只能哄着孩子,和他讲道理。
“温温。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对不对。”
温格尔不说话。
“我们温温最棒了。这个年龄一个人睡刚刚好。是不是啊。”
温格尔不说话。
温莱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尝试性地说,“我们温温先从午睡开始一个人睡,好不好。你要是不舒服,就继续和雄父睡一张床上好不好。”
最多是麻烦雌君柯得和几位雌侍,在温温睡着之后,把孩子抱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温莱现在的房间主要分为三个:一个是他和温格尔一起睡觉的房间,一个是他与雌虫一起睡的房间,还有一个是专门拿来做的房间。
温格尔又不说话。
他心事重重,每日都在为并不存在的野兽感觉到惶恐,错觉在阴影里站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怪物,在数个雨夜黑夜发出尖啸。他开始胸闷,说不清是心理还是生理原因导致的,宁可坐在飘窗上一整天,也不愿意出去晒晒太阳。
他不会和家里人说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因年幼体重超标,个头长不出来,每次和几个雌虫哥哥出去,都轻而易举淹没人群中。久而久之,温格尔也不爱出门。
他最大的爱好是在家里看书。
各种族的方言故事、舶来的宗教童话、稀少的外文词典,温格尔什么书都看。甲竣每次来找他,都要穿过一片花园,走上偏门的回廊——他喜欢这么走。因为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飘窗上的温格尔。
“温温。”
温格尔抬起头,便能看到他的甲竣哥哥。如果是刚放学,估计还有几个和甲竣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的亲哥哥们。他们叽叽喳喳,给温格尔带来热奶茶,悄悄给他塞一些漂亮小玩意儿。
温格尔便慢吞吞走下飘窗,找到房间里的小柜子,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收纳好。
他的房间也就是这个用处。
在他六岁之前,这里是玩具屋、书房、扮家家酒的地方,六岁之后是读书、藏品库、一个人独处的地方。
温格尔鲜少在这里过夜。
“十岁的小雄虫该独立了。”雌父柯得苦口婆心说道:“温温不要害怕。一个人很舒服的,雌父雄父都在隔壁。你害怕打通讯,雌父雄父都在。”
为什么不直接跑过去?
当然是因为午夜时分,拉开门,整个夜明珠家都沉溺在死寂里。漆黑中任何声音都带着空旷的回音,温格尔宁可睁着眼睛熬过一个晚上,也绝不要出去。
他第一次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疑心窗户没有关上,疑心窗帘后有声音。躺在床上,天花板又像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床底下若有若无传来喧闹的声音。
温格尔十分自然地失眠了。
雄父温莱接到幼崽吓哭一般的求救声,匆匆赶来,在屋里呆了一宿,同样熬出双黑眼圈。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温莱苦恼,“是不是温温的精神力太敏感了?”
生物感知世界只要靠:视觉、触觉、味觉、嗅觉、听觉。
雄虫则多了一个“感觉”。他们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实的精神力触摸世界,应用于世界。根据基因库和雄虫协会的建议,雄虫幼崽不需要精神抚慰后,就应该安排他独自睡觉。
这是每个雄虫都要经历的“感觉脱敏”。
他们的精神力会和雄父的精神力彻底断开,非必要不会再链接在一起。独立处理和忽视掉日常生活中过于敏感的自我精神状态,是他们成长过程中必须要克服的一关。
温格尔因为过于庞大的精神力,温莱一直不敢贸然让他进行“感觉脱敏”。
可又不可能不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