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苏氏商会洪都分会,血衣人如约而至。
亭中暖火小炉正煎着新茶,暖烟缭绕而上,炉畔的人伸出手在那烟上轻轻拂过,轻袍缓带,恍然一个浊世佳公子。
“七长老。”苏寐收了手,对来人笑着颔首。
“苏三郎,别来无恙。”燃月长老走近,掸去衣袍上残存的雨水,“烟雨日暮,听雨烹茶。苏三郎真是好雅兴啊。”
苏寐抬了眼,笑意依旧温和:“我等碌碌之辈,沉浸俗世,难得如此闲情,也权当是……附庸风雅罢了。”
燃月长老在他对面落座,也不再兜圈子:“苏三郎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苏寐随口接道,“说到底,苏某不过是个商人。这些江湖之事,苏某还是不要妄论了。”
“时至今日,苏三郎若还妄自菲薄的话,那可真成了笑话了。”燃月长老抬眸看了一眼苏寐颈上常年系着的丝巾,“苏三郎,从当年红尘剑划过你脖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和这个江湖再也脱不了干系了。”
苏寐只是隔着丝巾轻轻抚了抚那道陈年的伤疤,笑意却未减。
“苏某自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与阁下一同坐在这里。”他收了手,“可苏某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武功,没有内力,对这个江湖也知之甚少。阁下真要问起,那苏某只能说,若要永绝后患,必先要让……”
苏寐隐去了那个名字后,再停顿了一下。然听者心里明镜,燃月的眉头在血玉月下微微蹙起。
雨似烟入眼淅沥,炉上茶沸,逸出几缕泛白的热气。
“棋毁人亡。”
燃月长老眸光涌动。
苏寐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红尘剑’,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把剑而已。”
燃月长老盯着那张温和秀气的脸,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风雅楼恐怕不日便会对霹雳堂下手了。”苏寐斜倚着凭几,伸出手又一次置于烟上,氤氲雾气懒懒散散地腾起,模糊了他眼底浮起的隐晦凉意,“若是教风雅楼得了霹雳堂,他们的实力和威望又将再提一个台阶。到那时,风雅楼就真的不仅仅是一个情报组织那么简单了。”
虽然风雅楼有六十影客,论战力也早已不能和一般情报组织混为一谈。只是多了一个霹雳堂和少了一个霹雳堂,到底是天差地别。
这江湖上第一的火/药世家,风雅楼若是将其吃下,那无形的平衡可就要被打破了。
这可不行。
缭绕烟雾间,苏寐稍稍眯了眯眼。
“苏三郎想来早就料到我来洪都的目的吧。”
苏寐笑了笑,十分谦和有礼地稍稍一颔首:“惭愧。是长老说要与昆仑宫交易三千斤黑/火/药时,我才猜到的。”
燃月不动声色。
“那只是个障眼法,不是么?”苏寐笑着往茶壶里加了些桂圆,“毕竟昆仑宫要的,就藏在运往唐门的那一批里,如今,也早就分出去了。”
他不过是要迷惑雷云,进而迷惑要吞下霹雳堂的风雅楼,让他们以为昆仑宫并没有成功拿到火/药。
“所以,七长老此行,只是为了处理霹雳堂。毕竟只有霹雳堂毁了,才能将这一段恩怨暂且掩埋,也将一些因果了断。”
燃月长老沉默半晌,试探一般地说道:“听说你和雷家的那位娘子有婚约,你……”
“什么婚约。”苏寐嗤笑一声,将茶细细分好,不以为然地打断他,“七长老不会真的信了吧?霹雳堂都要没了,我娶那雷四娘子又有何用?不过话说回来,七长老可知,如今坐镇霹雳堂的,并非是真正的雷云。”
他放下茶盏,抬手向燃月示意。
燃月长老没有动那杯茶,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反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苏某与雷云打交道这么多年,太熟悉这位了。七长老每次来要么是交易要么是任务,接触时间短,若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燃月长老拉了拉兜帽,不再说什么。
“所以霹雳堂那边,阁下可要尽快了。那假雷云若与风雅楼联手,风雅楼可就相当于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个霹雳堂。不过在那之前,苏某还要去再去趟霹雳堂。”苏寐轻轻吹开浮沫,饮了一口茶水,“当初为了和‘雷云’表诚意,我还在霹雳堂那寄存了一批货,怎么也要尽快把它们转出去才行。”
他说的是那所谓的“聘礼”。
燃月长老挑了眉:“苏三郎还真是……锱铢必较啊。”
苏寐笑:“我是个商人。而且阁下说得错了……这批货的价,可不小。”
他笑着在案面上写了三个字。
燃月长老默然片刻,只道:“等你将货提出来,我便即刻动手。到这一步,已是不能再给风雅楼任何时间了。”
待炉火渐冷,杯盏已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那血衣身影不知何时已离去,苏寐端起一杯茶,吹开一二浮叶,睨着眼,看亭外阶边一只蚯蚓翻了个身,钻回泥地里去了。
···
灯火阑珊,烟雨朦胧,血衣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