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得等父皇"发引"【出殡】,还得有一个仪式。我的丧服没有换下。
所以现在,我还不算皇帝么?
可是,他们开始叫我“陛下″。
父皇的灵前,早晚都摆上膳食,安排人守候,哭丧,只是到黄昏就不用哭了。
卫将军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一大堆事,等着他和几个重臣去商定,指令。
王城下,烈马飞掠,烟尘滚滚。
急遽的马蹄,越过一道接一道宫门。
疾行返回的,是奉命传诏的使者和随行骑兵。
“诚废王违抗皇命,擅离允城,下落不明……”
急报,一级一级,一声一声往宫内传递,像湖面掀起的波浪,不断向上奔涌。
宫阙之中,从外到内一阵骚动不宁,像鱼虾在水底摄食,搅起一汪浑/水。
宫中一室,重臣们围坐一起,膝盖对着膝盖。
“诚废王的家眷,现在如何?"问话的是黎少傅。
“诚废王逃得匆忙,并未带走家眷!."卫将军神色峻然,“他拒受诏书,私离贬黜之地,拒不奔丧!允城守军已将其家眷严加看守,只等宫中命令!”
"卫将军,此时断言,为时过早!”黎少傅面色铁青,声音也显几分冷硬,好像要和他刚上一刚,"依奚儿素来品性……”
“诚废王品行,卑职亲眼见过,少傳不必细说。”卫将军冷言冷语,径直打断。
少傅面露尴尬,止了口。
“卫将军,此事确实古怪……”张太傅徐徐动唇,“在下愚见,诚废王会不会受某人蛊惑,听信谗言,把赦免的诏令,误以为赐死的旨意……”
“常询,什么是谗言?"我问得非常自然,毫不隐藏自己。
“就是,别人说的坏话。"常询悄语。
“太傅想说,诚废王是受了蒙骗?"卫将军语气不急不忙,视线相撞,目光毫不动摇。
三弟,被人骗了吗?不安感如一缕寒气钻到心底,凉到透心。
"只是在下一点浅见,说出来,供各位斟酌!”
“照太傅所言,诚废王逃走,是想保命?"卫将军盯注着他,眼神清冷,凛然,字里行间,蕴着微压,不容置喙的冰冷,“在太傅眼中,诚废王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张太傅顿了一息。
“在下以为,当务之急,是找到诚废王!"
“对!要知真相,须先找出诚废王!"黎少傅语气多少带着忿然,“卫将军要判他忤逆私逃之罪,不必急于一时!”
卫将军朝他盯上一眼,默默凝眸。
"黎少傅!”张太傅以眼神劝止,正容朝着卫将军,“要找出诚废王,切不可动用兵力大肆搜捕,若诚废王被逼自尽,岂不让主上尚未登基大礼,就担下逼死异母弟的罪名?"
卫将军又默了一默。
"恕在下直言,主上不慧,当以仁孝治世!"
黎少傅接口。"太傅想说,不公开搜寻,私下查访……”
“不是。"太傅正身向我跪礼,两手伏地交叠,"臣请陛下,大赦天下!″
“大,大赦?″
太傅面朝我,眼睛瞥着卫将军。
他语出惊人,却斥满诚意。“历代君王,登基时行大赦令,施恩于天下!陛下虽未行登基大仪,也已灵前继位,是岱国新君!此次大赦,是赦国中罪人,更是赦诚废王!诚废王私逃,诏令未宣,想必已是谣言丛生!此次大赦诏书中,定要表明陛下挂念、担忧皇弟之心!
“要让国人明白,诚废王逃遁,不是陛下有意加害,而是因误会而起!陛下忧虑诚废王,恐他为奸人蒙蔽!”他语重心沉,“诏令出,帝心明,令国人感动心服,谗人之言则不改自破!”
"如果诚废王——不出来呢?"卫将军凝目,意味深长。
"果真如此——"张太傳伏身,叩首,一语重笃,落地,“帝崩不悼,父丧不回,无孝无德,国人共——唾之!”
诚废王私遁引起的骚/动,如忽起忽落的晨雾,渐至消散,归于平寂。
我在宫里,听到的消息很少。
常询说,大赦的布告已张贴出来,诏告四方。
朝廷赦了诚废王家眷,将其接往都城,并派人马护送。
三弟没有出来。
我不知他躲到哪里。
宫里漫开另一种不安。众人屏息静气,躲在隐蔽处暗声窃语,就像在阴凉处生长的杂草野花,悄悄地伸长叶蔓,静静地爬满墙角。
重臣们又聚在宫室里。彼此凝视,太傳面色晦沉。
"不出所料,有人藏起诚废王!"太傅嗓音钝重,压着一口苦涩,"此人,必是蛊感、谗言之人!"
虽然没有正式登基,但所有人都叫我“陛下",叫太子妃为"皇后"。
没人叫太子,我倒别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