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们拿到了漱玉真人的信物……那首席没有对你不敬吧?”赵璟勉力保持面上的平静,但话音中还是有掩盖不了的急切。
他和燕流云溜走之时,恰好听到那人不知廉耻的请求,着实大为震撼。
这人怎么能这样啊?师尊不就和他说了两句话吗?
江南行选择性忽视后半句话,神识在俩灰头土脸的小鹌鹑身上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大碍后放了心,道:“什么信物,给我看看。”
赵璟依言取出金钗递过去,江南行只瞥了一眼,便肯定道:“确实是他的。”
他灵气一灌注进去,那金钗上就有画面浮现,竟是提前施加了记录影音的术法,只待催发,便可将那剑冢深处的画面如实暴露出来。
早就接到江南行一通未雨绸缪传音的林峰主终于抵达,知晓了来龙去脉后,忍不住扶额叹息。
他很快就决定下来,由宗门出面,召集各宗掌门,将摘星阁残害修士、以邪道修炼一事公开,并要求其释放漱玉真人,对造成损失的道清宗及各大小宗门做出补偿。
以及,将那些枯骨都好生收殓,魂归魂,土归土。
燕流云一听就懂了:“摘星阁经此一役绝对元气大伤,这种事儿肯定最后还得我们宗门收尾,到时候我们一起帮忙吧?”
“好。”赵璟摸了摸存放着为明灵体的锁灵囊。
对漱玉真人的营救从此刻便要开始,是以林峰主一通急传音,摇出了正在房间内闭目打坐的无情峰峰主,以及还在宴席上嗑瓜子的郑多柔,还告知他们有什么战神好友就一起拉过来。
向摘星阁这种大宗门发难,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是不够的。
论战力显然是在现场的江南行最强,但林峰主百忙之中还特意强调:“打架的事,师弟你不许去。”
江南行点头,表示服从安排。
林峰主却是警惕心十足:“赵璟你看好你师父,不准他乱跑。”
燕流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对着徒弟训师父的奇景,惊奇地来回打量。
赵璟亦心照不宣地点头。
完全由宗门出面,这样他和燕流云就能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了。
揭露如此丑恶行径,固然是可扬名九州的大功一件,但赵璟并不想要这份声名显赫的“功劳”,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贡献。
雷厉风行地安排完了,林峰主眉头却更加紧锁,眼风如刀地扫过三个胆大包天的身影。
平日最为和蔼可亲的小老头这样严厉,仿佛就要秋后算账,赵璟与燕流云第一次享受这种刺头才有的待遇,不由得稍稍往刺头专业户——江南行身后躲了躲。
林峰主眼眸微眯,对着平日里最照顾的师弟,和最听话的两个弟子,有心想骂,最终只是扶额苦笑:“这么大的事,你就放心让两个孩子去?”
“其实也不大吧,我不过是吐了口血。”燕流云悄悄和赵璟说小话,赵璟无奈一笑,心想你可差点要被那幻影结果了,兄弟。
作为在场年纪最大也最有经验的叛逆人士,江南行十分理直气壮:“弟子都是需要历练才能挑大梁。况且我在他二人身上都放了灵气,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燕流云懵然探头:什么时候的事?原来他身上一直有防护甲的吗,他还以为这是逍遥峰独苗苗赵同学才有的待遇。
林峰主眉头紧皱:“就算如此,也不能……”
“师兄莫急,后面的事更大,还有劳你多费心。”江南行劝慰道。
“……罢了,罢了,也是大功德一件。”林峰主叹息道,“若能把漱玉找回来,得罪摘星阁也无妨。待会我便以议事之名召集各宗掌门,但愿多柔他们能快一点打进剑冢。”
“行了,你师徒俩找个外面的地方落脚,该休息休息。流云跟我走,今晚你好好学着,以后有的是和各大宗门扯皮的时候。”
林峰主接过那金钗,停顿几瞬,放入袖中。
恰一阵月光明亮,赵璟看见那金钗上有一行细小铭文,题的是“不悔当年赠木桃”。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若不是漱玉真人乃是无情道修士,赵璟定会推测这是道侣送他的。
但无论是谁送的,至少现在回到道清宗手中,漱玉真人归宗的希望就又多了一分。
他嘱咐他们别让师长担心时,或许心里会想着,自己失踪许久,便是那个让师长多番劳忧之人。
但无论离开多久,这些人始终在等他回家。
灵活自由的水,与那些少年修士一样,本不该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成为他人修道路上的养料。
林峰主把燕流云领回去了,走的时候没忍住,兜头拍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他师徒二人关系十分和睦,边走边聊,只是聊的话题听起来叫人心生恐惧。
仿佛出门一趟,道清宗的天都快塌了——九峰又平添许多亟待解决的事,凌波峰与无情峰的弟子私下真人快打,演化成大规模聚众围殴,据传信来报,邪恶的无情道平均一打三,把凌波峰从上到下通通揍了一遍;万兽峰数十条剧毒大蟒逃窜至今仍不知所踪,引发全宗上下恐慌;外门弟子上《简单炼丹学》时,把白玉津的教室给炸穿了个窟窿……
但这纷纷扰扰,与逍遥峰的独苗师父与独苗徒弟暂时没有什么关系。
江南行似乎在林峰主走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在花下踱着步。
赵璟不愿打扰他思考,一时又无事可做,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走走停停。
绕过一个方正花坛的拐角时,江南行忽而顿住脚步。
赵璟有些懵地看他:“怎么了师尊?”
“——为何会如此顺利呢?”江南行心头一股怪异感挥之不去,拍了拍额角,转身朝赵璟头顶伸出手。
赵璟不明所以,微微低下了头。
半晌没有动作,赵璟有些疑惑地抬眼,难道不是……要摸一下吗?
江南行确实是如此打算。但手抬到一半,又觉不妥,就要放下。
小徒弟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时不上不下,心也摇摆不定了起来。
深黑的夜,云遮月隐,猩红粉白的花也蒙上一层暗灰色的影。
向来都是四周环境有柔和的光,才映到人眼中,便有了光华流转、剪水秋瞳等等赞美之词,其实本不过是光影赋予的错觉。
但此处分明光线晦暗,赵璟的眼睛却清澈得惊人。
对上那眼里少年人一览无余的诚挚与关怀,江南行心下有些动容,罕见地做起未雨绸缪的长期打算来——
“待这次回去之后,我便教你一些东西。”
赵璟眼前一亮:“那我可以学流霜三绝吗?”
以往他只听说逍遥峰的流霜三绝天下闻名,梦寐以求许久,还以为是传承悠久的剑法。
但现在知道了师尊的剑就叫“越流霜”,那这剑法应当是他自创的吧?
这般近水楼台,此时不学,更待何时!
江南行道:“你想学就……”
赵璟忽而耳边静滞了一瞬,他能看见江南行嘴唇的开合,却听不清后半句话在说什么。
熟悉的撕扯感滚滚而来,淹没了一声一声的心跳,与世界上无数细微的声音。
钻心的绞痛如电流般席卷全身,五脏六腑都如置火中。
——灵气逸散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被强硬地牵扯出体的,是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