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明黄色的床帐随着昏暗不明的灯火在风中摇摇而荡,安康帝睁开眼睛,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目光虚无的盯着床帐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神智。
床榻边趴着一人,在发丝和宽大衣袖的掩盖下,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模糊不清,但安康帝还是第一时间便将人认了出来。
徐皇后察觉到有目光流落在身,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圣人醒了?臣妾去叫太医。”
一只手拉住她宽大的衣袖,阻止了她的动作。
徐皇后回头,昏暗温暖的烛光下,这对携手几十载的年少夫妻四目相对,目光中带着微亮的光芒。
“朕…..是怎么了?”
“圣人心生郁结,肝火旺盛,清窍失养,一时间气急攻心,这才引发眩晕之症。刘本鹤已经看过了,说您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受刺激,不然怕是会落下病根儿。”
安康帝靠坐床榻,徐皇后将宽厚的软枕垫在他身后,又捻了捻棉被,眉目中的关切自然流露,安康帝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她的手。
“坐下歇一会儿吧。”
徐皇后闻言一愣,随即点点头,坐了下来:
“臣妾已经让贤妃,德妃回宫思过,还有庆王和楚王,也一并回府,无诏令不可出。”
“另外,朝政方面臣妾委托韦长明,刘伯令等人率中书省,门下省,及六部尚书,九寺寺卿一同打理。”
“还有南衙左右监门将军,臣妾也已经下了诏令,死守城门,若无圣人谕令,严禁出入。还有金吾卫的吴将军,臣妾也好生交代了一番…….”
徐皇后语气轻轻,眼下的乌青与眸中的疲累明显,这些事情做来并不轻松。
安康帝点点头,徐皇后的这番安排甚好,韦长明与刘伯温不结党营私,都是他的心腹近臣。
还有南衙左右监门将军,杨世广与任中海,两个人也是忠心耿耿。
皇帝病倒,最怕的便有人趁机生乱,困庆王和楚王与府邸之中,再严禁酆都城,令加金吾卫吴广胜死守太极殿,以防有人心生不轨之心。
徐皇后的这番安排,处处都考虑的周到,安康帝看向她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辛苦你了。”
“臣妾不辛苦,幸而有韦大人与刘大人帮忙,不然臣妾久居深宫,病榻缠绵,威慑力大减,有些事纵然想做也是有心无力。”
徐皇后平静的说着,嘴角闪过一抹苦笑,却又很快释然。
安康帝将其神色尽收眼底,他如何能不知,徐皇后不管后宫琐事多年,纵有皇后之尊,却无皇后之实,而贤妃,德妃掌管宫务,心高气傲,如何能甘心听从?
倒是韦长明等人,不愧是他的心腹,知道在这个时候,也只有无子的徐皇后没有私心,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安康帝此刻还有些体虚,他拍了拍徐皇后的手,带着几分愧疚:
“是朕对不住你……这些年,苦了你……”
只这一句,他便瞧见徐皇后的眼眶瞬间泛红,眸中水光闪动,他看见这个女人眼角下的细纹,发髻中隐藏的白发,眼底的沧桑磨砺,甚至连那双手,也变得不再娇嫩。
比起年轻鲜活的身体,徐皇后松垮寡淡的脸,实在是没有可比性,可现下在安康帝的眼中,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张脸更能让他安心的了。
“我们年少夫妻,你温婉娴良,处处为朕考虑,倒是朕……冷落了你……”
“圣人何必说这样的话,臣妾母家不显,未曾给过您什么助力。等您登基之后,臣妾多病无子,连后宫事务都无暇打理。身为妻子,未能诞下子女,开枝散叶,身为皇后,不曾管理后宫,行国母之事,臣妾惭愧至极……无颜面对圣人。”
徐皇后的侧颜憔悴苍老,她比保养得宜的贤妃,端庄典雅的德妃,甚至是不甚出彩的淑妃,都要差的远。
可这一份赤诚对待的真心,却无人能及。
安康帝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你做的很好。”
随即,他看向外殿钱四合的身影:“传朕口谕,卸贤妃,德妃协理六宫之权,交由中宫。”
“圣人……臣妾不是为了这些……”
“朕知道你不是,但贤妃,德妃有子。眼下朕病着,能信任的人不多,你可愿为朕分忧?”
徐皇后身子猛地一颤,落下一滴泪来,抬眸看着安康帝,满是不可置信。
“我们年少夫妻,一路至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帝王将自称变成了‘我’,徐皇后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下。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儿,直到徐皇后走出太极殿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红的。
安康帝躺在榻上,挥手招来钱四合:“把刘本鹤给朕叫过来。”
一刻钟后,年逾七十的太医署署令刘本鹤迈着快步而来,发丝银白,额间冒着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