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记得自己听见林熹桐敲响登闻鼓又在公堂受杀威棒的样子,浑身发冷,心中唯有后悔,他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
那日自己的话,一定狠狠伤到了她。
徐荣根心头一阵刺痛,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瞒着他,瞒了一件惊天大事,而这事是关于林熹桐的。
“她遭了什么罪?”
何如安愣在原地,猛然发觉自己吐露出一件不该让徐荣根知道的事,他没想到这件事无有一人告诉徐荣根。
他久久呆愣在原地,不敢开口。
徐荣根撑着榻,慢慢起身,“你告诉我,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等何如安回答,他便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次,心口的伤就扯动一次。
疼痛难忍,徐荣根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老师!”
何如安忙扶住他,额头汗珠滚滚,除了唤他老师,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张正钧闻声赶来,与何如安一起将徐荣根扶到榻上。
他扭过头问:“方才发生何事,老师怎会如此?”
何如安自知犯错,欲言又止。
徐荣根缓了许久,刚才一遭,此刻已是嘴唇苍白浑身无力。
“正钧,你告诉我,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再瞒我。”
张正钧浑身僵直,扭头去看何如安,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会被捅破。
“老师,我……”
徐荣根缓缓将手抬起,“你师母瞒着我,你师弟不愿告诉我,正钧,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休要骗我。”
“熹桐她,现在究竟如何?”
见瞒不住,张正钧只好将所有事都告诉他:“师妹她到府衙敲响登闻鼓,又……”
余下的,他开不了口。
何如安倏尔跪在徐荣根面前,“师妹她在公堂上挨了杀威棒,身受重伤,此刻被关在牢狱。”
徐荣根顿时浑身发寒,“你们竟要将这事瞒着?如果不是今日如安说漏了嘴,你们还要瞒我多久?”
张正钧上前,想要安抚他,“老师你身有重伤,告诉你只会加重伤情,更何况……师妹她也不想让你知道。”
那日在牢狱,张正钧站在门外听见她夹杂着难以抑制痛苦的话。
“这件事多么重大,她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吗?为何要如此莽撞,如此固执?”
这天大的事,岂是儿戏?
徐荣根接连叹气,根本坐不住。
“你师母说时我就该发觉的,熹桐这孩子面对这事,怎会安心待在家中避风头?”
直到此刻徐荣根才明白那时心中的怪异究竟是什么。
他忍着痛站起,想往外走。
“老师!”
两人忙拦住他。
“不要拦着我!”
他刚说完,刘知宜从门外走来。
只是一眼,她便意识到徐荣根已知晓此事。
心中的秘密被揭露,此刻她竟有些轻松。
“正钧、如安,你们让他去。”
徐荣根刚向前走几步,忽地眼前一片灰黑,双腿发软昏倒在地,最后一刻,他只记得几人担忧恐惧的神情。
黄昏变幻,日光渐渐不再,万物归宁。
不久前才换过药,林熹桐正趴在草席上,闭目休憩。
她已不似之前那般痛苦,比起伤势减轻,她更认为是自己在几日的折磨中习惯这份疼痛。
不去想,不去在意,便不痛了。
林熹桐向牢狱府吏要了一碗水,可她没有喝下,而是让洛宋淮在上放出一些莹尘。
莹尘在小小的水面上静静飘荡,聚在一起又忽然散开。
这碗灯让她分开心思,更给予她些许光亮与温暖。
碗边已有些破碎,起伏不定,像是莲花湖中摇曳的荷叶。
那夜,洛宋淮将荷叶摘下,莹尘聚在荷叶中央随缓缓水波悄悄荡漾。
看着这碗莹尘,林熹桐眉眼也柔和起来,“洛宋淮。”
听见她的呼唤,洛宋淮便凑近些,让她可以小声说话不必费力。
她嘴角扬起,伸手指着碗中的莹尘,“你看。”
他将视线从她面庞移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
那些莹尘此刻像是漫天繁星,一点一点地闪光。
“洛宋淮,你还记得我们在生境的日子吗?”
那里的夜,也是这般奇幻,繁星满天,湖面明亮,让人失神。
“我记得,不会忘。”
那本是会让他痛苦的地方,可此刻他将那些痛苦全然忘却,只记得和林熹桐待在一起的日子。
“你后来,可有再回生境?”
洛宋淮摇摇头,“自我重回阳世,就不曾回到生境。”
生境虽美,可太过孤单,那不是一个让他留恋的地方,可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让他眷恋。
比起生境,洛宋淮更爱人间。
即使人间痛苦,可这是他生前所处的地方,在此时更是她存在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想回生境看看,那里一定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美好、无忧、无扰。
林熹桐又忽然摇头,“不。”
洛宋淮没懂,“什么?”
“生境就在我眼前,生境因你而存,你便是生境。”
林熹桐抬眸看他,碗中莹尘此刻映在她双眸中,“我已经见到了。”
她渐渐发觉,他因自己得回阳世,而自己因他得赴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