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姐,这里有一本新出的曲子《桃花扇》,有兴趣的,还请给小老儿捧个场!”
小贩转到一对伉俪面前。两人都身量纤长,男的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女的背上却背着一把大到有些夸张的刀。
“我买一本。”男人说,从他挑的扁担中拿走了一本书。
小贩忙连声感谢。
两人拿了书,飘然而去,小贩低下头,这才看清,自己手中的不是一板铜钱,而一粒碎银。
“你就这么给他银子,不怕他怀璧其罪?”程遥青问道。
“他衣着破败,胸口还有药渍,显然是家中有病人。冒着被仆役驱赶的风险,也要来东坊做生意,显然是缺钱至极。给他一粒银子,不算多。”顾况解释道。
尚书章府坐落在长街的尽头。门庭有些败落,顾况上门的时候,只有一个老仆怯怯地从门后探出头来。听闻是顾况,他伸手放两人进来。
章瑛的父亲,前兵部尚书章大人,已经被新任皇帝革了职。被提名继任的,居然是兵部里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古大人,也就是古择的父亲。
章瑛在宫变中尽忠身死,章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很快就病倒了。
顾况先看望了下章父。
章父的状态着实有些令人担忧,顾况与他没说几句话,他便精神不济。周围仆妇围了上来,侍药的侍药,劝慰的劝慰,顾况也知道自己此举实际是勾起章父的伤心事,面上有些讪讪,略坐了一坐便出来了。
程遥青不懂官场上的这些事,待走出章府,悄悄问顾况:“你这么去罪臣之家,不怕淮……皇上知道?”
顾况的眼圈微红,声音却很镇定:“不怕。章大人已经做不了官了,很快就会致仕回到胶州老家去。皇帝既然现在没有杀他全家满门,之后也不会。我去一去,是尽旧日之谊。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城中植被还光秃秃的,城外却已经开了一片桃花海。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京郊顾净的墓地。
程遥青随身携带了铁锹,带着顾况一路分花拂柳,走入了那一块小小的衣冠冢。
顾净被北狄人所杀,所有人都觉得他尸骨无存。十年之后,程遥青却得到了他的首级。虽然完全的躯体已经不知所踪,但是仅有的一点首级,还是可以聊以慰藉。
青山上泥土松软,程遥青拒绝了顾况的帮助,亲自挖了一个深坑。
底下三尺,不易被盗墓贼掘出。
她把绘着丹鸟纹样的盒子在手中拿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她不愿意再次看到自己爱人死后的样子。
就让他栩栩如生的形象留在自己的记忆中吧。
砂石被扬起,一层一层轻轻地盖在木盒上。很快的,土坑就被填满,除了比平常土地更松软些,看不出什么不同。
程遥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
顾况却从她身后走来,从自己随身的行囊中掏出瓜果糕点,分别放在顾净的衣冠冢前。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执行祭礼,手指有些轻轻的颤抖。
放好了贡品,他列出两杯酒,自己一杯,给顾净墓前头撒一杯。
酒香很快就弥漫开来。
酒不醉人自醉,顾况脸上隐隐飘起两团粉红,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
说起来,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个亲生哥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和顾净对话。
“哥哥……”顾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放心,你死后第十年,青青姐很好,爷爷很好,我也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是李照成了新皇帝。旧的皇帝被软禁在皇陵,我一会觉得新有一个皇帝挺好的,一会又觉得,君臣之间如同双方拉锯,顾家作为臣子,与君主之间的博弈或许永远不会止息……”
“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那些害你的人,我和青青姐都亲手斩下了他们的头颅,用他们的性命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还有一事……”
顾况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要求娶青青姐了。”
“你肯定不同意。作为哥哥,你可以管教我,可是你已经没法再在人间照顾她了。或许只有等我死了,你才能在阴曹地府与我打一架。”
“哥哥,你一定要记得啊。”
“等我死了,不要失约。”
顾况的声音越来越低,程遥青拨开树枝朝山下看去,京城正萦绕在一片紫气暮色中。红红的琉璃瓦,黑黑的砖瓦,都闪着夕阳的光芒。明日在宫墙之中,他们便要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程遥青作为虎贲军的副将,抗击北狄人的有功之臣,列席其中。
风带着草木清香拂面,她闭上眼,想起顾况教她的一句诗文。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谁共我,醉明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