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程遥青幽幽转醒。
体内再次充满了力量,不似失去意识前那般手脚无力,筋脉滞涩。她动了动手脚,依附在体内那一股相思带来的寒冷似乎已经无影无踪了。
成了,真的成了!
下一秒她就感到身上压着一个重物。
一个人形的起伏重重压在自己的头上,他的手心还和自己的嘴贴在一起,舌尖传来熟悉的铁锈味。
程遥青直起身,血痂散作粉尘簌簌落下。她这才看清,这是昏迷过去的顾况。
他的手心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程遥青翻开来看,只见这伤口半新不旧,显然是有人往上面划了一刀,再一刀,不断撕扯凝固的血块,才能造成现在这样惨烈的场面。
程遥青练功的时候,只知道要散尽功力,再次凝聚。却不知道,散尽功力的过程会如此凶险,整个人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恐怕顾况是看到了这般景象,急得不行,才想到要用血肉来医。
她用手按了按顾况的颈侧,感到强有力的稳定心跳,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并未酿成大错。
程遥青把顾况抱起来。她就算力大,抱一个成年男人也有些费力。
气喘吁吁地安顿好了顾况,她向窗外看去。此时距程遥青昏迷已过去一夜,天边浮起鱼肚白,初生的太阳在青峦起伏的群山上照下一道金边。
山庄周围的山头已经落下了皑皑白雪,在曦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一只白鸽停在窗棂上,程遥青用手握住了这个温暖勤劳的小生命,从它的脚上解下来一个绑着红绳的字条。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这卷字。
上面是顾老将军熟悉的笔迹:“若她能活,许你成婚。”
程遥青心下一震。
她的双手有些颤抖,果然在桌上案牍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沓信件。
从纳彩纳征,到请期纳吉,都已经商议完毕。只等她的点头。
程遥青有些怔忡,茫然间眼前模糊,脸上一凉,才回过神来,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擦掉。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小老鼠。
程遥青回过头,太阳的金芒照到顾况脸上。
他睫毛一动,看向程遥青,言语含笑:“师姐,你怎么哭成花猫了?”
*
二月二,程遥青和顾况赶回了京城。
顾况作为重要的臣子,在登基大典上不可缺席。
他没到京城,便被李照亲封了个虎贲少将军的名号。以顾况为首,武官的地位隐隐有抬升的态势。
程遥青也接到了莫凌霜的书信,言语很简短,只让她不必担心。程遥青相信这位旧时的姊妹不会欺骗自己,一直为她提心吊胆的心,终于也放下了大半颗。
他们先造访了京城西坊祝婆婆的小院。
自从罗亮死后,罗大娘失意神伤,生活混沌。幸亏有祝婆婆时常串门。有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姐姐鼓励安慰,罗大娘的精神状况也好了起来。
罗大娘的屋内设有罗亮的灵位,顾况和程遥青分别拈了一炷香,在罗亮的灵像前深深弯腰。
这位不得志的年轻人,死于常石为首的卖国官宦之手。若非他整理的卷宗,程遥青和顾况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将军府毁坏后的第一手资料,古择也不可能发现半爿虎符。
他们应该感谢他。
辞别罗祝二人,两人又穿过京城南乐坊来到东坊。
南乐坊笙歌依旧,玉郎死后,立刻有人补上了他头牌的位置。
一个清倌的死亡,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如同石头投入深潭,溅不起半点水花。
只有顾况深深地凝望着那座熟悉的琴楼。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这里开始,第一次在复仇烈焰的驱使下杀人。怀中的虎贲匕首似和他有心灵感应,隐隐发烫。
东坊的高墙大院一如既往。
有些府邸前车马盈门,有些府邸前门庭冷落。他们路过了太师常府和石文镜的府邸。从前辉煌的太师和兵部左侍郎已经全家下狱,大门上贴上了黄封条,上书大大的一个“抄”字,如同一双睁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街上的繁华起落。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眼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唱莲花落的小摊小贩不时路过,又很快被府前的仆役驱赶开来。
程遥青皱起眉头,手底一动,银针如牛毛般没入仆役的哑穴。
仆役只感觉身上一痛,紧接着,张着嘴,舌头却指使不动。他大张着嘴,口中惊呼“见鬼啦”,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贩先前还被吓到,待看清着盛气凌人的仆役忽然间说不出话,忽然间哈哈大笑,歌声渐高:“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