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好哇,那你便一辈子赖着我了。”
遇到问题,她的第一反应是变成一柄尖锐的利剑,把靠近自己的人斩伤。但是顾况却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吓到。相反地,他越过一片刀锋凌厉,靠近了一身尖锐刺的她。甘愿让那些刺扎进柔软的血肉。
程遥青叹了口气,小指摩挲着黄铜钥匙,把杜大夫与她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我不想忘记,所以我不吃。就这么简单。”
顾况眸子里的神色有些复杂。程遥青提起心,看着他。
“你不想忘记哥哥。其实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程遥青被说中了心事,瞳孔一缩。
顾况继续:“我喜欢的人,既喜欢我,又同时喜欢另一个人。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但是这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说着,他转过脸,几近刻薄地说道:“我有时想,要不是他死了,我还真没有机会。”
程遥青眉头蹙起,不自觉地微侧身子,与顾况拉开了距离。
“不过我也想开了。”顾况自顾自说下去,“情之一字,最不能用常理推断。就算哥哥现在就在眼前活生生站着,我也会变成鬼紧紧缠着你。”
程遥青却伸出手,握住了他抓得紧紧的拳头。
“他已经活在过去了。”她道,“往事随风,过分纠结,于生者无益。”
顾况抬起眼睛:“但是我不想你死。”
他的眼睛本来就类似杏仁形状,通体圆钝,只有眼尾微翘。这么一眨,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
顾况抽了抽鼻子,活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程遥青忽然感觉自己站在悬崖的羊肠小道上。
进,是粉身碎骨,退,也是万劫不复。
她必须得做出抉择。
她是想活,还是想死?是想活着做一个没有记忆的空心人,还是立刻死了成为一抔骨灰?
“我还是不想吃那药。”
她有些残忍地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人总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她只想潇潇洒洒活一辈子,就算是背上负心人的代价。
“好。”
程遥青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转头看向顾况。
“你说得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既然我们命如朝露,为什么不遂自己的心愿过每一天呢?”顾况脸上露出一个如梦似幻的清浅笑意。
“我们去江南。去看满城烟柳,十里桃花。你爱做甚么,爱看甚么,爱吃甚么,我都陪着你。”
他珍而重之地吐出这些话。
程遥青身体内忽然传来电流般的战栗。
“好。”她与他双手交握,郑重答应。
*
顾况说到做到。
放走杜大夫,离开客栈,乌云踏雪驾着马车,往临安城幽幽驶去。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里弄。”程遥青带着顾况一脚深一脚浅走在积着薄薄残雪的青石板路上,“其实住哪间房子,我也记不清啦。只记得巷口有个奶奶熬的鱼羹很鲜。过节的时候,爹爹妈妈会给我买一碗,我吃了可以高兴一整天。”
说着,她朝弄堂口探出身子。
卖鱼羹的老奶奶没有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卖花的大姑娘。
“早春的梅花哟——这位小姐公子,要不要来一枝?”
程遥青忽然想起一样典故,回头与顾况咬耳朵:“霜娘的名字就是梅花,你说,我买了这一支,加急送上京,是不是还能赶在开放前与她一瞻?”
顾况从善如流地递出金鳞钱袋。
程遥青默契地接过,掏出了两枚大铜板,交给面前的姑娘家。
姑娘忙道:“太多了,这位小姐,我得给您找零。”
程遥青却道:“收下吧。夹巷风口怪冷的,多余的钱给你添件棉衣。”
等到程遥青回到顾况身边,顾况打趣道:“以前你说我有公子爷脾气,是个散财童子。如今才知道,谁有钱,谁便是那个散财童子,不,童女。”
程遥青刮了刮他的鼻子:“说谁呢,谁是童女了。”
顾况吐了吐舌头,指着不远处一家邸报驿站道:“爷爷审问到最后几个北狄人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看看消息?”
顾况说是不再要求程遥青服药,但是行动上却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只是把所有的纠结与忧思都全盘转移到自己身上。
程遥青与顾况取了邸报回到室内观看,顾况先拆,程遥青在他身后偷看。下巴抵在顾况的肩头,两手穿过胁下扣在小腹,像是手里饱了一个热滚滚的大号火炉。
“看来北狄人是真不知道相思的解法。”顾况不无失望,“不过能审问出一些入药的药草,我把它们写成名单交给杜大夫,或许他能看出什么端倪。”
说着,他合起最后一页信纸,却有一样硬硬的物事飘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程遥青好奇地问。
待看到上面的字,两人都白了脸色。
自己潦草,但明显能看得出是顾老将军的手迹:“京城大乱,迟明夺权,勿回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