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争夺之事,最是令人毛骨悚然。
两人读到了顾老将军匆匆写就的郑重提醒,俱是心下一惊,四顾无人后,骨髓中冰冷的寒意才慢慢散去。
“迟明是淮南王李照的字。”
顾况言简意赅的说明。程遥青后背被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你爷爷这么久就开始谋划了。”
“什么?”顾况浑然不解。
“你知道,你爷爷曾经交代我办三件事。”程遥青缓缓开口,“第一件,是替你找二十个面貌相似的替身。第三件,是在将军府失火后把你送到江南顾家避难。而第二件,便是替他与淮南王府联络。”
顾况蹙起眉头:“什么联络?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自然不知道。”程遥青笑笑,“你当时不过是你爷爷精心培育浇灌的温室花朵,哪能得知那么多政治上的考量?”
顾况无意识地手指纠缠,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其实……他与淮南王府交好,也并不是毫无痕迹。”
在顾况长大的路程中,他有很多次机会能够发现,爷爷其实早就和淮南王李照暗中联系。
将军府中多出来的太湖石,偶尔在早春时节送来的樱桃,出入将军府书房那些面生的南方口音的人。点点滴滴,都是润物无声的凭证。
一路追溯回顾况遇见程遥青之前。
顾况没敢再细想下去。
程遥青用手捻住顾况垂在耳边的头发,吐气如兰:“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爷爷,他估计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在京中必定乱得很,你爷爷说得对,我们不宜回去。”
顾况点点头。他想得与程遥青一样。
其实对于顾况来说,如果让他来选皇帝,他宁愿选择给自己赐字的李照,也不愿选择一个背弃军民,私通北狄的小皇帝。但是这种想法太过大逆不道,顾况在心底一思考就胆战心惊,遑论宣之于口。
“我反而有些担心霜娘。”程遥青低声说。
顾况思忖片刻道:“也是,本来是王妃与侧夫人掐尖,现在变成皇后与后妃,更添凶险。”
程遥青朝顾况借了一只信鸽,将梅支并这几天发生的故事,都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送过去。“希望能快些赶到霜娘身边。”望着蓝天中逐渐缩小的黑点,程遥青双手合十,暗暗祈祷。
*
江南冬天气温不定,前日下雪,昨日放晴,今天远处又飘来几片乌云压顶。
连日里,程遥青和顾况只得呆在室内。
顾况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套紫砂茶具,样式朴实,却又不失细节上的巧思。两人在冬日紧闭门窗,围炉煮茶,彼此对弈,倒有一番乐趣。
只是邸报如同雪花般从京城飞来,扰得人有些心神不宁。
淮南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狠狠清理了一波小皇帝身边侍奉的近臣。譬如常太师,石文镜这等有确凿证据依附北狄的,都被围住了府邸,只等四方城中皇帝下旨,便能通通下狱。
顾家执掌大夏北部军权,在一片惊涛怒涌中保持中立。虎符两禊合一,小皇帝鞭长莫及,着实栽了个大跟头。
京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从古至今刑不上大夫。而如今在李照的铁腕下,常、石之徒成为笼中困兽,打破了这种不成文的默契。军中巨擘顾老将军还朝,对这位年轻的皇叔暗中助力。京城一众达官贵人,惶惶不可终日,不日里便饿晕了几位夫人,饿瘦了几位老爷,吓哭了几位老太太。
淮南王兼顾府的名声,在平民百姓间不显,却在官宦中能止小儿夜啼。
平日里因为顾家是武将,而看不起对方的文臣们,最是胆战心惊。本朝重文抑武,文武有别,顾老将军被捕之时,多有人上书陈言顾氏叛乱,不受君令,要求褫夺顾家兵权,收编虎贲军,就差狮子大开口,将顾家几十年来的基业生吞活剥,毁于一旦。此时顾氏藏在淮南王身后,报复的风潮暗暗涌动,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被落下屠刀的。
谁知,经过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搜索,将军府顾家除了派出士兵牢牢守卫私通北狄的府邸,便闭门不出。
那些大人们鹌鹑似的躲在府里,不敢出门。一时间,京城东坊南坊空无一人,只有平民聚居的西坊还维持着平日的热闹。
另一边,淮南王李照,却带着亲卫,昂首踏入了宫门。
皇帝有难,京畿营被调遣回护。
一时间,京畿营士兵与淮南王亲卫在皇宫外侧剑拔弩张起来。京畿营指挥使章瑛首当其冲,与淮南王亲卫两相对峙,冲突一触即发。
“你觉得谁会赢?”程遥青放下案牍,轻声问顾况。
“我不知道。”顾况的声音有些恹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