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侠在夜色中飞行。
从秃鹫科技大厦回到莫拉莱斯家所住公寓需要跨河,然而她的蛛丝缠绕上布鲁克林大桥上的钢架时,摇荡的丝线却带着她拐了个弯。她在西岸的布鲁克林大桥公园落下,公园草地与黑油漆木长椅上的雪已经化尽了,全然不复她上次在此逗留时的光景。
格温听一个说话老派的姨妈辈蜘蛛侠讲过,经验老道从业多年的蜘蛛侠对城市就像自己织出来的毛衣一样熟,哪个衣角漏了针脚,哪处拐弯扭曲了针目,新手时在腋窝的哪个转弯处滑了针……全都会如数家珍。当蛛丝穿过城市的缝隙时,他们就在打理这件好衣衫。
格温觉得不对。她从来不会用羊毛衫来形容纽约,城市就是城市,她没有创造它,更不会为因为其井井有条而以管理者自居……好吧!她曾经为纽约短暂地有那么一分钟犯罪率为零而洋洋自得过,这是好邻居身上一点可容忍的狂妄特质。
只是当她拿到重载钥匙之后,耳畔的大脑皮层就有一座钟叮地响了起来。努力了数月梦寐以求的归途近在眼前,可她还有极为重要的事没做过。
她其实知道路怎么走,但她固执地沿着平安夜那晚的路线,像个沿着前一只蚂蚁留下的信息素亦步亦趋的后蚁,以公园为起点,利用每一处高架桥墩或公寓窗台栏杆将自己往前抛。从大桥公园到布鲁克林高地路程很短,蛛丝荡过去只需要二十秒。她路过了熟悉的地中海餐厅,它要到第二天中午才会开门营业;一间西班牙裔婆婆开的干洗店,只收现金,听证会之前她来这里帮忙送洗了那件窄小的正装;行李寄存店,已经歇业了,因为这几年没有游客爱来凑热闹;那家叫“好运屋”的中餐店,堂食自助20刀,外带10刀,但总给她们特别小的餐盒;还有一家演出经纪办公室,就在目的地隔壁的隔壁,同为公寓楼的二层被改装成了办公场所,她们白天路过能透过观景窗看到办公室墙上贴着的独立乐队的黑胶纸壳,琼说等她们也能出黑胶了,一定会让自己的纸壳也贴上这堵墙。
然后格温就到达了她要去的地方。蛛丝收束,足尖触地过渡到前脚掌踏实地小跳步了两下,她又退了两步。往上看,属于琼家的窗户亮着灯光,这个点正好是祖父母起早收拾赶往Flatbush大道抢占摊位的时候,但或许他们已经不这样做了,而且他们通常为了不打扰到休息中的孙辈,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客厅的暖光灯带全打开。
格温在楼下输了密码,公寓门禁没有更改过。她摸到门禁后的挂式密码盒,这是一种拨动机械锁到固定数字就能打开的小盒子,每户人家都在一楼挂了一个,用来放备用钥匙,用以在主人不便时让客人自行开门。而圣诞到听证会的一个月间,琼家的这把备用钥匙就是分配给她使用的,尽管格温几乎从不走正门。
四点钟,很晚的夜晚又很早的早晨,虽然这时候用钥匙开门不合适,但敲门声或许更令人心惊,所以格温取出了那把曾短暂属于她的备用钥匙,转动了琼的公寓的门。
她想象过自己会遇到谁。琼的祖父母会将她视作罪魁祸首吗?他们会不会怪罪她没有在听证会上保护好市民,会不会怨恨她明明借住在他们家那么久,却在听证会后销声匿迹,甚至没有出席琼的葬礼?琼的弟弟呢,他还会打超级英雄主题的游戏吗,还是由此产生了憎恨?
门的边缘如同面纱被掀起的包边,门后光景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视野暖洋洋的,小户型公寓的客厅里有些拥挤,人比她预料的多了两个。所有人听到开门声都默契地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以为是不速之客的人。
“我们想了很久在哪里能找到你,这样好不公平啊,”斯图尔特眼皮打架,她们等了快一夜,尤其还经历了白天那样万众瞩目的演出,她早就筋疲力尽了,“我们又不敢联系你,只能等你来联系我们,这种请求天听的卑微把我们衬得如同爱情的舔狗,宗教的信徒,站在有怪癖的主人门外等候赐言的仆人!如此不平等的关系,再继续下去我将决心把你剔除出好友名单。”
“我们猜到你会来这里,所以在琼家等。”鲁索简单翻译了斯图尔特的话。
格温视线颤动如被拨动的琴弦,她注意到茶几上的热柠檬姜茶,是琼的祖母泡的,后者的眼睛都快折进眼角的褶皱里去了。她看格温的眼神有种温和的悲伤,却没有责怪,只是拿起了格温住在这里时用的那个水豚杯子问她:“热茶还是冰块?”
“茶,谢谢。”一切都陌生又熟悉。格温靠着朋友们坐下来,她想起在彼得的加密下她的通信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追踪了,可她的朋友们还不知道,于是只能傻傻地在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有种预感,再不快点就要见不到你了,”斯图尔特抢答,“虽然鲁索让我不要说丧气话,但我的预感向来挺准——那个全城停电的强制公告意味着什么吧?如果明天就是你死我活的决战,你又真像墨菲说的那样来自别的宇宙,岂不是打完差不多就得离开?我不知道具体会怎么样发展,但反正电影都这么演,故事总要结束的,没有拖拖拉拉打完了boss却该回家不回的超级英雄。”
还好,不算很丧气。她以为斯图的“坏预感”是她打不过死在墨菲手底下呢。
格温:“我的确需要一个机会好好和你们道别。”
“唔唔。”鲁索摇头让格温住嘴。她拿起了她的琴包,像提起一把大剑的剑盒,而她把剑盒平放在大腿上,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件。文件看上去拿到手已经有段时间,页边因为频繁翻动而撕出了小口子,有几页的页脚被折了起来。
“不是‘你’向我们道别,是我们有事要说,”鲁索就算困了语气也足够强硬,仿佛她睡着了也要梦游逮住格温,“总是蜘蛛侠说而市民听,那太傲慢了,这次换你听我们宣布。”
“你说。”格温很听话。
“我们打算和索尼唱片签约,”鲁索没有拖泥带水,“我和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