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瑞奥！”

她被面前突然蹿出来的头吓了一跳。

“噢，李同学，你还是没记住得叫我的姓氏。”瑞奥认识这张见过几次的脸，这个年纪的男生几个月不见又是另一副模样，而甘克·李比她印象中多了点胡茬和壮了些。

“妈。”甘克身边的儿子一如既往寡言。

“总是有这种不安宁的夜晚，”她将儿子的情绪当作对今夜诸事的内化，毕竟迈尔斯从来不轻易剖白究竟是什么引起了他的不悦，她摸了摸他发辫整齐的根端，“告诉我，你没有遭受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吧？”

“感谢伟大的金斯曼女士，我们还没来得及遭受任何待遇这一切就停了，”甘克一边自然地抢话，一边用眼睛搜寻着自己的父母，他的母亲也耐心不佳，再晚点他就该在学校寻人广播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了，“不过我觉得就算金斯曼女士不出现，今晚警察们也找不到蜘蛛侠。”

瑞奥揽住儿子的手臂紧了一下。母亲心中翻滚着无可诉说的阴云，在她的文化里人们习惯未雨绸缪且专注实际，过于乐观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品质。

“怎么了？”迈尔斯几乎立刻发现了母亲的不寻常。

瑞奥放慢了脚步，他们踏出愿景学院公共大厅步下台阶，即将离开这场牵涉了所有学生的闹剧，而她却带着迈尔斯转过身驻足：“原本还有多久开学？”

“一个星期。”明明知道母亲对他的校历了如指掌，迈尔斯还是回答了她的明知故问。

“不会这么快开学了。”瑞奥看着空中透明连廊上贴着的校名VISION想，这是她当初和杰弗逊一起熬夜对比几家颇有口碑的私立后为迈尔斯选择的学校，事实证明他们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可惜它甚至可能不会再开学了。

瑞奥的担忧实现得相当快。

或许是真相近在咫尺却被不配合的师生搅局而恼羞成怒，纽约市政教育部门第二天就发布了对愿景学院的制裁。除了禁止学校在蜘蛛侠案件有所进展前恢复运营外，它还强制学校工作人员配合NYPD的要求提供必要的学生档案。

“实在无耻。”瑞奥挂掉电话把手机飞扔进沙发缝，捂住了脸。作为PTA的一员她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每一位家长都如同她一样极度彷徨不安。

“你的同学们什么反应？”

迈尔斯很直白：“除了极少数几个脑子坏掉的在为返校日延后无需赶作业而庆祝，其他同学都很担忧。”

在作出与蜘蛛侠站在一起的决定之前，学生们没人想得太长远。他们急切地想替人解当下之围，却忽略了帮助她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高年级的家长都快疯了，”瑞奥拍拍沙发空白的半边，希望儿子坐在她身边，“三四年级的学生处在升学关键期，开不了学、学业进度空缺会影响大学录取。”

愿景学生拒绝提供DNA和接受问询的时候，是否预想过这个决定需要搭上自己的前途？迈尔斯不了解每一位同学的内心，他没有答案。

迈尔斯：“家长们后悔了吗？”

瑞奥摇头：“他们从未明确作出决定，就谈不上后悔，”许多父母们只是出于希望子女免于调查而赞成了学校维护学生的举措，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为了一个或许并不存在于这个学校的蜘蛛侠而牺牲子女的升学，“但是也没人明着说‘那就让学校交出蜘蛛侠换其他人正常生活’。”

迈尔斯也摇头，看向母亲，他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不是‘为了保护谁而牺牲自己’，我认为问题本质是‘他们是否愿意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出卖她人和自己的隐私’。在这个问题上愿景的同学们做了正确的选择。”前者是某种慷慨奉献，而后者是为人的底线。

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成熟了？瑞奥一直知道迈尔斯对世事的洞察力，或许有人会将他的少言当做古怪内向或头脑空空，但母亲绝不可能忽略他的早慧并将沉默为笨拙。不过她仍旧会感受到割裂——毕竟她前一晚才劝说自己接受“迈尔斯毕竟还是个会偷偷翻窗户出去玩的青春期少年”。

瑞奥：“也对。比起问父母和孩子们后不后悔，明明有人更应该思考这个问题。”

愿景学院会后悔作出宁愿停办也要保护学生的决定吗？如果大批学生的正常学业因此受阻，这又是否真的算得上保护？

NYPD会后悔他们对这所高中做出的威胁吗？原本为了市民的安全才发誓要将义警捉拿归案，但却因此率先将无辜的高中生当作了人质或收集情报的工具，他们会为自己而羞愧吗？

“太荒谬了，”瑞奥的卷发从耳边垂落，她困惑到出了神，“这到底是谁的错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声称为了正义，我却只看到了无谓的缠斗，看不到任何正义的曙光？”

“我记得爸以前说过，”迈尔斯握住母亲的手，母子俩的掌心和指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厚茧，抚摸起来时像两块粗糙的清洁布产生了摩擦，“很多案件案情复杂，他捋来捋去弄不清楚，但从来没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一行。”

“因为最复杂的情况通常有最简单的解法，”瑞奥比儿子更了解丈夫，这些话她在儿子有记忆之前就已经听杰夫说过，“那就是相信人们心中对善的直觉？”

“对，”迈尔斯回想起公共大厅中的同学们是如何默契地全部选择了抽血的，他曾经以为他需要花很大功夫甚至引起在场警员的戒备才能劝说动少数几人，可同学们几乎只需稍作提示便露出了“我知道了”的眼神，“大家内心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这话太理想，他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就不再相信。但他现在愿意再信一次。

瑞奥的茧除了来自日复一日的家务，还来自她需要在工作中每天掰开不下一百个安瓿瓶、推拉注射器和点按记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