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莫雷诺并未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而是将本就一直在未婚妻余光中的那个安静姑娘引入了他们的交谈中。
“这是伊丽莎白·拉尔夫小姐,她知道今晚发生在庭院花园的事情后,很是为欧文·海斯曼先生的不幸遭遇而难过。
在得知你被卫兵们带走以后,她说想留下来和我一起确认你的安全后再离开。”
说完,他语气熟稔亲切道:“是吧,丽兹?”
埃莉诺愣住了,她过于吃惊,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丽兹……莫雷洛在康奇伯格家遇到的那个让他宣布单方面坠入爱河的姑娘……还有卢卡今晚才跟她说过的拉尔夫伯爵的女儿……
她是说,这怎么可能?
就像是一块落石毫不留情地将水面刚刚凝结出的一层薄冰敲碎,从第一次见面,这个性格和外貌都极投她眼缘的姑娘在埃莉诺心里激起的涟漪也一下被更大的浪击溃了。
她想到了渔夫港登船时队列里那个被拦下的年轻女人,她的裙裾在海风中飞舞,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女人满脸无助,在船员爱莫能助,摇头示意听不懂她的语言拒绝她登船时声音急促到颤抖,像渴求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来到巴赫后,埃莉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那个狡猾的姑娘,然后在回忆到港口分别的拥抱时会心一笑。
但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你——”
“你好,乔姆利小姐。”
精心打理的头发将拉尔夫小姐的脸修饰得精致完美,蓝眼睛的美人走上前来,她腼腆温柔地笑笑,洁白的牙齿将嘴唇衬得那么柔软。
“我听莫雷洛先生聊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他说你们曾是非常好的朋友,哪怕分别几年也无损友谊,真令人羡慕呢。
今晚发生的事情真可怕,你还好吗?要不让莫雷洛先生先送你回去吧……”
看着她的裙裾在大厅玻璃吊灯璀璨的灯光下摇曳,埃莉诺突然明白莫雷洛为什么会说这个女人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却偏偏还是吸引了他。
就像在拍卖会上展出的一尊水晶雕像,相比其他价值连城的藏品和古董,它看起来脆弱、平淡,没有底蕴,当然显得无趣。
但当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还是会想拥有它。
可埃莉诺知道这不是水晶,它柔软可塑,只是为了引人瞩目抬高身价,才故意将自己伪装成这个样子。
回去的车里,卢卡拍了拍她的手,“喂,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
“别跟我装傻,你和莫雷洛先生不是有婚约么,她插在中间算什么?”
“婚约是我爸爸定的,迟早也会解除。”
卢卡语气忿忿,为她抱不平,“那也让人心里膈应,家境败落的小贵族为了保住头衔和地位在名利场找男人并不少见,但她不该把手伸到你这儿来。”
埃莉诺被她说得笑了起来。
“欲望强烈并不是什么坏事,既然普通男人热衷于名利场会被推崇为有事业心,那么生于没落家庭的女人想往上爬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她也未做下什么违反道德的事情......而且,我们不也一样吗?
你想有尊严地回到演艺界,我想在巴赫站稳脚跟,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们都需要结交人脉,通俗地来讲,都在攫取暂时还不属于我们的资源。
以我的经验而谈,这个过程从来不可能‘体面’。”
只有这种时候,卢卡才能从她脸上窥探到不同于自己所属的那个阶级视角下的理智与残酷。
统治阶级总是借道德来约束普通人的欲望,男人也爱拿这一套来约束女人,却没人愿意告诉她们,道德不等同于抛却功利心。
想要跨越阶级,就得拼命进取,抓住一切所能抓住的机会往上爬。
“不要纠结于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在巴赫现如今的上流社会,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卢卡,你潜意识里不是已经意识到这点了吗?”
兰德里夫人比乔姆利小姐大好几岁,阅历早就足以让她领会并下意识利用社会运行下潜在的生存法则,只是没有人这么明确赤.裸地向她点出来过。
阿伦比法官之前一直不认可女儿抛头露面的这份工作,但她这个月明明为了复出四处交际,像一个真正的交际花一样游走在名利场,父亲却没说过一句重话,仿佛默认支持。
或许是因为,爸爸反对的不是她的工作,而是她能不能在那个人人被审视、人人被利用的利益交换网掌握可控的主动权,不成为他人的凝视物。
前者是拥有独立人格的上位者,后者只是玩物而已。
卢卡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她好奇道:“既然你欣赏有欲望和野心的女人,对莫雷洛先生也没有绮念,那为什么刚才和拉尔夫小姐说话的态度那么冷淡?”
埃莉诺镇定自若的表情像面具一样裂开,脸上浮现出这个年纪的女孩们所特有的生动的恼怒。
“不为什么,我只是......单纯讨厌她这个人而已,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