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痛,也迫使着他冷静下来了,再开口不复之前火燥,但嗓音沉冷极了,“温少安,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俞襄人人尽负叛国之罪的事实!”
“天下本一国,无异域之分,可是有人从心里头生出了贪念,于是就要举兵造反,不仅叛出故国,还要自加冕、称帝皇。”
“温少安,俞襄也不过才建国几十载,如今之所谓土生土长的地道俞襄人,他们随便往上数个两辈,皆为我暨淮臣民。”
“才不过脱离故土数十年,就这么容易忘了根……哼,你所言之大国俞襄,不过如此尔尔!”
耳边洛雾的咳嗽声仿佛响彻天地那般刺耳,温少安本就因此烦躁得很,再听洛雾一番不要命似的争吵,温少安几乎要到了毁灭世界的崩溃程度。
“够了!”他近乎凶戾地咬断了洛雾嘴中喋喋不休的话语,这一刻,属于他本心的从来都被很好的遮掩住的残忍本性全然显现出来:“你说得对,我就是贪,终有一日我俞襄会吞掉暨淮这棵烂了根本的老树!我会替上将杀了所有阻挡他的人,虽攻城掠地、杀人屠城亦不止!”
“洛雾,人心就是这样,你趁早看清楚些,世上人人都贪,我是如此,你亦然!”
“我不想和你讲道理,也不想告诉你,你以之为耻的俞襄人建国前的耻辱过往,我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与谋。”
“战争仍在延续不息,没个十数年约是没个结果的,要结束它,就只能以杀止杀,以及——抓住唐落。”
“只要抓住那个为暨淮源源不断的提供武器的所谓天才机械师,或是囚着,或是迫其为我所用——倘若他不能为我军所用,那么就杀掉。”
“反正这世上死的人多了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死人,也不缺他唐落一个。洛雾,这般以后,相信没有几年战争就能结束了。那个时候,所有人就都能安居乐业了。”
少年人心气高,气性大,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然而洛雾这情况不支持他们互殴,于是场面就变成了这样。
只不过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们两个,与唐落、宋陨星之间对立的立场没什么不同,他们天生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诚然双方都以结束战争为终极目标,但他们各为其主,理念也大大不同,所以,他们注定有生有死,注定了都不得善终。
温少安最后看了眼洛雾,转身走了,只一句话仍在空气中轻轻浅浅地回荡:“你好好休息吧,改日我再来瞧你。”
洛雾慢慢地咀嚼着温少安话中意味,许久都没说话。
乱世啊,就是这样,哪管分出什么对与错,谁赢了,谁才是掌握最终话语权的人。
到最后离开这间屋子,温少安也没将手心里剥净了皮的柑橘送给本该给的病人。
“一人孤影望明月,举目满座皆凄凉……章京大人深夜于此望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不算明亮的月光下,高大的树影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七师执事官周尚。
闻言,屋顶上默然站立的楚希明转过身来,看了周尚半晌,道:“周执事官怎么在这儿?”
周尚耸耸肩,随意道:“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
说着,周尚脚步一动,从阴影处彻底走到明亮的月光下,面向楚希明:“章京大人呢,也睡不着吗?”
楚希明看着这个随便走走就偏偏走到了他院子里的周尚,有点儿无言想望月长叹的感觉,但他很快摒弃了那种想法,及时扬起抹礼貌的微笑来,道:“事情有点儿太多了,我捋捋。”
“唔,近来事务的确繁多,引人心疲的很啊。”
周尚边说,边悠悠然搬了几个杂物箱,慢悠悠的一步一喘息地爬上了屋顶——他虽身为一师之长,但他可没有楚希明那样辛苦而悲惨的童年,自然也就没机会练就楚希明的那一身本领,点点脚尖就能飞檐走壁。
楚希明多看了两眼周尚爬屋顶的动作,像是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看了两眼就挪开了视线。
周尚好不容易爬上来,累的那是光喘吁吁,他扒着瓦砾然后一个平滚,大肚朝天躺在了屋顶上,还没等他气顺正了,扭头一瞧,竟见皎皎月光下,楚希明那竭力忍笑的肩膀未免也颤动的太明显了吧!
周尚:“……”不确定,再看看。呼——吸——确定了,那个家伙果然就是在忍笑。
不行,快压不住提刀砍人的冲动了。他忍!呼——吸——再呼吸一下,好了,能忍住了。
“章京大人长相俊美,隋韶城里多少女子心系于你,想来,若是再笑上一笑的话,那就更是招少女们喜爱了。所以——章京大人不妨张开了嘴放声笑出来,周某上了年纪,身残体笨,章京大人虽是好心顾忌着周某的面子,但倒也不必忍得这样辛苦。”周尚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本来他不说,楚希明还是有点儿想笑的,如今说破了,却又没那么想笑了。
“咳咳……”楚希明有些心虚地告罪两句,转而沉默起来。
气喘顺了的周尚起身拍拍衣袖上沾染到的尘土,走近楚希明,学着这人的模样仰头望长天。
长天漆黑如深渊,他便又去望弯弯明月,终于不再玩闹,开始讲起了正事:“昨日我奉上将之命‘护送’穆桓回到望姚,那老东西没多大防备,教我把他的随行军士全歼完了,然后还被我提着刀架着脖子放回了望姚。”
“唉,你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可怕不?如果眼神能刀人,那我一定已经死了一百八十遍了。”
“我说章京大人,你就瞧着吧,穆桓那老家伙那么记仇,别说两天后的谈判了,他明天不悄摸摸地发兵偷袭我们,那都算他心胸宽广!”
谈判那天周尚不在现场,他负责了豫北那几日的巡防和城守,自然,他也就不清楚宋陨星做出此举的原因。
在他看来,夺人性命这种事,要么就不杀人,要么就一鼓作气杀个精光,否则放虑归山徒留祸患。
而今宋陨星这般行为,岂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放虎归山?
他是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