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陶埙,告诉她,这是万千战士的骨肉魂魄制成,只要吹响,她就能得到帮助。
“我们既化形为人,学习人族的语言,就要将自己当做人,”风行远远站在她身前,黑暗中有些看不清面色:“是人,却又不止是人。摆脱兽性,尊重生命,敢于反抗。我与我的同胞为你送行。”
时谨握着陶埙,回身看她,远远望去只剩一个细长的人影。
她知道自己将走向一条无比艰险也不知终点的道路,然而这一次,她身边有无数人与她同行。
时谨忘了带剑,干脆用手去掰开木枝,顺带还苦中作乐地想,以后出门要想办法做个标记,不然老迷路,找死都找不到地方。
血河就在边上,但时谨心里有些膈应,不愿抄近道,走了一路,身上已经全都是伤。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时谨努力仰头活动了下四肢,忽然脸色一变,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沿途山路,已经全部点起了灯。
天好像亮了,时谨却只觉得眼前发黑。
晨星被发现了。
怎么会这么快!?
她清楚晨星被发现后必定只会说她不会再回来,给予族长错误的指示,让他灯火通明大张旗鼓地去找,这是给她的警示,她现在应该立刻掉头就走,寻找其他机会接近后山。
但是……但是……
晨星得受多少罪?
必须立刻重来!
时谨剧烈呼吸几回,将陶埙叼在口中,扭头走向身侧。
她没有再慢慢吞吞一点点掰开荆棘丛,直接踏了过去,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她以此保持清醒和速度,几息之间就来到河边,一头扎了进去。
依旧是粘稠窒息的环境,冰冷刺骨的感觉,她浑身哆嗦,不知是急切还是畏惧,亦或是觉得寒冷。
她闷头往前,将一切都甩到身后,又在坠落时运转灵力护住大脑,剧痛被拦在脑海外,反而让她更加清醒。时谨喘着气,甩掉身上猩红血肉一般的河水,再次叼紧陶埙游向那片黑暗。
她觉得痛,因此步调缓慢,直到听见混乱的喊声靠近时,才又生出了一股力气,猛地冲上前——
时谨在地上滚了一圈,浑身酸痛,小腿已经僵麻发硬,抬不起来;而身上的伤口就更如冰刀,不断往血肉里钻。
她喘息一声,肺部疼得发紧,她拖着身子爬起来,又听到一声呼唤,温柔关切:“阿锦……阿锦……快留下来,歇一歇。”
她听不出那是谁,只是停留这个字眼让她生出了本能的恐惧,时谨咬牙,又一次从血肉中找回了勇气,踉踉跄跄接着往前走。
耳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温柔,时谨听着却只觉恐惧,她不断往前走,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之后,反而又从四肢百骸中涌出滚烫的热流,再次支撑着她向前跑。
她看到光了。
时谨心头涌出一丝喜悦,只是没能持续太久,她只觉得脚腕一紧,那种无孔不入的束缚感又一次缠了上来,这次她听清了,是族长的声音:“阿锦,为什么不愿意留下呢?”
“留下不好么……衣食无忧,受人供养……”
“滚,滚,”时谨含糊着挣扎,用染血的手死命捶打,只是始终都不敢回头看:“滚开!”
最后一声流出了气息,被叼着的陶埙短促地呜了一声,时谨心头一颤,只觉得那股束缚忽然就消失了,她本能回头,看到了几只枯瘦的骷髅手,挥舞着将她往前推,所过之处那些淡淡的虚影都被挥散,阴森的低吟也戛然而止。
“谢、谢谢……”她呆滞着道谢,无意识落下泪来,然后扭头走向那片光亮。
……还是很疼啊。
时谨骤然松了口气,闭着眼,只觉得疲惫得不想醒来。
她疼得想大哭一场,卸了力就怎么也聚不起来了。只是她一咬牙,却感到口中有异物。
时谨下意识睁眼,低头一看,却是那只陶埙。
她握着陶埙,灵魂迷茫地飘,飘飘忽忽许久才回到身体里,后知后觉地想:哦,对,她还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呢。
这样一想,时谨又生出了无限力气,用力爬起来,朝外喊道:“来人!”
她的房间前是常有侍从的,没多久,一个侍女推门而入,还没开口,时谨就道:“不要你,叫晨星来。”
侍女一愣,立刻应声后退着出了门。
时谨这时再看其他人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模样,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翻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一切还是当时的模样,桌边的窗户照常支了个缝隙,方便她养的小鸟进出。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向窗外,一切都一如往常,却都不一样了。
时谨按了按眉心,又看向镜中的自己,缓慢卸下身上的首饰,像进行一场必备的仪式。在这间隙中,晨星换了班过来,推门就笑:“姑娘找我可有事?今日要换个新发髻吗?”
时谨回头看她,今天不是她守着,就代表不是成婚那天,只是还需要确定:“旭阳呢?”
晨星一愣,笑道:“您是想念公子了吗?不急,明日就是婚礼了,您早些睡,到了时辰我再叫您。”
时谨心脏猛地一跳。
“你给我换件你的衣服来,要合身,长的地方剪掉,”时谨立刻道,“我要去见阿姐。”
晨星眉头微皱:“您确定吗?是不是……”
时谨边说边将陶埙往里衣兜里塞:“快去,我有急事,耽误不得。”
她这样一说,晨星也就不再犹豫,点头拉上门出去。
时谨的衣柜在别的房间里,一时找不到腰带,就在首饰盒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条发带,用力将每一处都扎紧,又拍拍陶埙,确定轻易不会掉又方便拿取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晨星正好在此时回来,时谨二话不说将衣服换好,又拿着发带扎紧袖口和裤腿,才道:“现在跟我去圣龙祠,不要惊动其他人。”
晨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时谨轻车熟路,一边威胁其他侍从顺手抢了把剑,一边快马加鞭抄近路从传送阵出发到了圣龙祠,把剑塞给晨星就开始哐哐砸门。
众所周知,圣龙祠是所有妖族皆向往敬重的地方,轻易不得入,更不敢冒犯。
且,住在圣龙祠的圣使时柔脾气不好。
由此可得,从来到这里以后,晨星就没见过有人敢在圣龙祠前砸门,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姑娘!你别……”
话还没说出口,门已经被打开了,时柔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们,竟是出奇的没有斥责,只冷淡道:“时谨,找我有事吗?”
若是往常听到这语气,时谨早就蹦起来了,晨星吓得心惊肉跳,抬起头欲言又止,想劝又不敢劝。
出乎意料的,时谨竟然没有闹。她吞咽几下,只觉得涩涩得发疼,眼睛不受控制地红了,出口就是哽咽:“阿姐,我有话跟你说。”
时柔一顿,眼神微动,点头:“你进来。”
时谨抱着剑,回头对晨星示意,让她留在原地,这才扭头跟了上去。
圣龙祠并不算大,和上次来相比少了许多阴森之感,时谨打量着雕内随处可见的神龙浮雕,又看向正中央的那座雕像。
没被破坏过的雕像通体灿金,威严肃穆,龙首高高昂起,睥睨万物的模样。时柔丝毫不受影响,走上前在台前坐下,平静地盯着时谨道:“说吧。”
时谨在短时间内调整好了情绪,吸了口气,尽量冷静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杀旭阳?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拒绝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