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舟一介苏城县令,张口闭口对着他一个教书秀才“晚辈、晚辈”,还带了那么些礼物,一大早便跟着孟韵上门。
是当他孟家人眼睛都瞎了,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事不成?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谢轻舟颔首,一语不发,目光落在脚面,脑中飞速旋转,想着对策。
按理说谢轻舟模样周正、仪表堂堂,又有官身,完全是个值得礼仪相待的佳婿。
可一切怪就怪在当年的焦文俊,长了个人面兽心,给孟老秀才的印象实在太坏。
是以,他打心底觉得女儿的眼光不行。
当初支持孟韵和离的时候,孟老秀才便想过,女儿和离再嫁,最好不要再挑模样,人品贵重为上。
这么看来——孟老秀才用眼角斜斜地瞟了一眼谢轻舟,皱眉叹气、摇头,一气呵成。
谢轻舟敏锐地觉察到孟老秀才对他的不喜,见对方已将自己的心思挑明,也没了萦绕迂回的想法,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孟老明鉴,晚辈的确是生了心思,想娶韵娘为妻。”
谢轻舟旋即起身,朝着孟老秀才恭敬一拜。
孟老秀才冷笑一声,指着桌上的礼物讥道:“谢大人可是在与我说笑?韵娘虽与焦家和离一回,可也仍是我孟家的掌上明珠。我们虽是小门小户,比不上王公贵族,可也是实打实的耕读世家,晓得礼义廉耻!一无媒二无聘,大人来我家娶什么!”
孟老秀才高声说着,胸膛跟着剧烈起伏,咳嗽声一连串地咳出来,把刚从后堂出来的孟夫人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急成这样?”孟老夫人不断抚着胸口替自家老爷子顺气,过后回头,朝谢轻舟歉意看了一眼。
“来人、送、送……客。”孟老秀才气喘着,齿缝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声音断断续续,也不知道谢轻舟听见了没有。
话刚说完,就被孟夫人狠狠一掌扇在捂住胸口的手上,“老爷,别犯糊涂!”
孟老秀才一怔,惊讶地张着嘴。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夫人,一个他面前温柔如水了几十年的女子,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谢轻舟,竟然对自己动手!
孟夫人起身掉头,径直走到谢轻舟面前,看着他芝兰玉树的模样,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柔声道:“让你受委屈了,大人别见怪。我家老爷子就是这样,容我劝劝他便好。”
谢轻舟见孟夫人也是个非凡的女子,三言两语竟能压制住孟老秀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忙颔首,姿态更挺拔,温声道:“老夫人言重。早闻孟老学识不凡、门生无数,临帆是晚辈,能得他指点,求之不得。”
孟夫人笑得十分温婉,跟着点头,“怪不得……”
“什么?”谢轻舟一时没有听清。
孟夫人连忙“哦”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瞧瞧我这记性,韵娘说你们还未用早膳,我正是来请大人。我今早在灶上做了些胡饼和饽托,也不知合不合大人口味?”
谢轻舟嘴角一扬,当即朗声道:“有劳老夫人亲手下厨,晚辈今日可有口福了。”
孟老夫人面上的笑意就未落下过,随即唤来一位小丫头,让他带着谢轻舟去膳厅。
临走时,谢轻舟还不忘朝二老顿首,全了礼数,“晚辈告退。”
等人都走了,孟老夫人才转身理会孟老秀才,温柔地见他扶起来,全然不见方才的凌厉凶悍。
“怎么,不护着那个官儿了?”孟老秀才没好气道。
孟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方才谢轻舟离去的方向,低声一五一十地将她在孟韵处了解到的说给他听。
父兄皆为守边大将,嫂嫂是公主,自己又是苏城县令,随便一个身份拎出来,都不是孟家这样的小户人家惹得起的!
“怎么,我虽是一介书生,到底还有三分志气,还怕他以权相逼不成?”孟老秀才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哎呀,老爷!”孟夫人轻轻捶了他胸口一下,苦口婆心道:“便是不和人家结亲,也没必要结仇不是?若真是个无赖主儿,好吃好喝送走,再把韵娘劝住,才是正事。”
孟夫人顺着他的话,柔声劝着,三两句下来,倒也消了他心头大半的火气。
孟老秀才捻了捻胡子,想了半晌,点头道:“还是夫人说的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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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一直持续到了午膳。
因着谢轻舟的到访,加上孟家除了孟老秀才外,其余的都是些女眷,今日便罕见地在厅中隔了一扇屏风,男女分席。
孟韵自到家中后,还未得空与谢轻舟说话,不清楚他和自家阿耶究竟聊到了哪一步。
隔壁静悄悄的,除了时不时传来羹勺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孟韵一时也不曾听见谢轻舟说话。
心里有所牵挂,说不清是在担心阿耶,还是谢轻舟,孟韵有一下无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食,耳朵却极敏感地注意着。
陶玉和孟老夫人频频对视,均注意到了孟韵用膳时的心不在焉,二人无奈又似妥协得摇了摇头。
“小妹,想什么呢?别光顾着吃饭,夹些菜呀。”陶玉轻轻捅了孟韵的胳膊肘,孟韵这才诺诺回神。
“方才想着铺子里的事情,一时走神了。”孟韵掩饰地说道,赶紧伸手夹了一块菜心。
陶玉捂唇一笑,看了婆母一眼,又道:小妹,阿嫂想替腹中孩儿做几件小衣裳。但阿娘铺子里的细缎子正好用完了,你能不能陪我去别处挑挑?天寒雪深,我一个人,实在有些怕。”
陶玉都这么说了,阿娘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孟韵,她不好推辞,眼神扫了一下面前的屏风,点了点头。
“阿娘也去吗?”孟韵有些紧张地问道。
孟老夫人摇头,眼神明亮,看着极有精神,“家中有客人,我一时走不开,就你和玉儿去。也别光顾着给孩子选,你和玉儿也挑挑。”
这个时候将她支走,想来二老要对谢轻舟“例行盘问”,孟韵心里忍不住为他、也为自己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