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出国之前跟家里说,他去读的是商科,工商管理。因为他知道,这是梁锦柏想要他读的。
出国之前,梁锦柏说,既然出去了,就好好学,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学好了,回来传梁帮忙。
梁仲曦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当时他跟梁锦柏说自己选的是建筑设计,梁锦柏一定不会同意。
他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说来讽刺,传梁发家就是靠的建筑施工行业,梁仲曦去读个建筑设计,本应是理所应当,根本就是水到渠成。
不为别的,只因为梁锦柏大哥梁锦松的儿子梁仲晖当初顺从家里意思,本科读了个土木工程,结果毕业回到传梁直接让他上管理层,可他却对管理一窍不通,做什么都缚手缚脚的。
更多的也是私心。梁锦柏中专读的是建筑,毕业后就一直跟着梁砚鼎白手起家,一砖一瓦,一血一汗地搭建起了传梁,他不希望梁仲曦再步自己的后尘,再重重复复地再走一次这条路。
既然自己已经给他垫好了基础,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从头来过。
既然都有了前车之鉴,梁锦柏自以为不能重蹈覆辙。
但再完美的谎言,终究都是百密一疏。梁锦柏终于知道梁仲曦报读的是建筑设计,是在梁仲曦大一开学不多久。
那一晚父子二人隔着十二小时时差,隔着一条时刻会断的网线,隔着两个A片画质的摄像头,争执了一个小时。
一开始梁仲曦还在很冷静地为自己辩解说自己的爱好,尝试去劝服梁锦柏说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就自己的事业。他还尽着努力想要告诉梁锦柏,自己不是一定要按着他选择的路去走。
直到梁锦柏说了一句,“梁仲曦,你别忘了,你如果没有我们,你今天什么都没有。”
梁仲曦的心一下子好像停下了跳动。
之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了。
梁锦柏说,你别忘了,你到今时今日,你吃的,住的,用的,甚至你的学费,都是我梁锦柏给你的。
“如果没有我和你妈,你现在能说出你刚刚的话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回传梁,你想靠自己成就一番事业?你凭什么这么自私?你就是因为没吃过苦,才能说出来这样自以为是的话!”
“多少人还在饿着没饭吃,没有地方住?你出去大街上走一圈,多少人还在拿着破碗乞讨?你可以衣食无忧地长大,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说要国外念书就出国念书,那都是因为你姓梁的,那都是因为我给你的!”
梁锦柏大概也是很生气的,所以他话都没说完,就气得转身离开了。向来习惯了别人对他绝对服从,没想到到头来在自己唯一的儿子上栽了跟头。
或许梁锦柏真正生气的,不是梁仲曦读什么,而是梁仲曦根本没有回传梁的意思。
而梁仲曦宁愿一无所有都不愿意回传梁的原因,或许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说出口。
梁仲曦一直没说话,梁太太还坐在摄像头前,脸色低沉,一边责怪着转身离开的梁锦柏,责怪他隔着十几万公里,一生人就两父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一边也回头对梁仲曦说,隔着十几万公里,一生人就两父子,你爸都是为了你好。
“仲曦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自私任性了,许多事情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想了,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他还能害你吗?”
“为了你好”是一句很可怕的话。那时候的梁仲曦听得心口发凉,双拳握紧。
但他仍是跟梁太太保持着微笑,说:“妈,不用担心我,我知道的了。”
关掉视频后,他一下子将水杯猛地扔到地上。
后来梁锦柏依然给他交着学费,可是却停了他所有的卡,没有再给他一分钱的生活费。
梁锦柏的意思,是要等梁仲曦吃过没钱的苦,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
现在能够说着我不在乎钱的,都是没尝过三天吃不上一顿饭的苦的。
梁太太那时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疼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在外漂泊是真的,但是能劝下梁锦柏起码支持梁仲曦读完大学的费用,已经是她尽了全力的后果。
梁太太那时也有去找过梁砚鼎,梁砚鼎却笑着安慰她,说,“仲曦这个孩子,骨头是梁家人里最硬的,而且重情重义,这样的人,无论去到哪里,都吃不了一辈子的亏,秀瑜你不用担心。”
“他是要自己长大的。”
梁仲曦除了每周跟梁太太打电话报平安,偶尔跟爷爷打电话问候两句,就再没有跟家里联系了。
他一个人一边顾着学业,一边打着三份工,课间给一位中学生补习,晚上在餐馆传菜,周末在修车店打杂。
从干净亮堂的公寓搬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不过用了半个月。
楼上住着的有三户租客,一位一天到晚将音乐调到爆炸大声的黑人,一对养了三只猫的情侣,还有一位带着个三岁小孩的单身母亲。
所以那段时间,他不仅要忍受二十四小时无规律间歇性的黑人动感嘻哈,还要习惯三岁小孩在楼上乱跑乱跳传来的震动和鬼叫,更加要留神那三只猫会不会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跑到自己房间里撒尿。
夏天没有冷气,潮湿闷热,冬天窗户漏风,寒冷如冰窖。
一包面包是一个星期的所有干粮,一个苹果也要分开两天吃,能不在家的时候一定不会回家耗电,能走路的地方一定不会开车耗油。
这些他都没有跟任何人说。
没有跟梁家人说,更加没有跟陈彦琛说。
每次跟陈彦琛视频,他都是会故意去到干净整洁的咖啡馆里。梁仲曦会给他看看外面中央公园的青翠,也有给他看看时代广场的繁华热闹。
一个人走过了春寒暑酷,也走过了秋风扫落叶,冬雪迷人眼。
每次跟陈彦琛视频的时候,看到他脸上的伤,梁仲曦都不会过问。心里明明是疼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自己不在身边,说什么都是多余。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会跟他说:“你自己记得擦药。”
陈彦琛见过他身后的茫茫大雪,也会问:“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