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紧急,萧元政依旧沉稳,指节轻敲在御案上。
昌州可是每年粮食生产的主力,若是昌州都颗粒无收,可想而知应对能力更差的其他州郡,若遇上天灾就是倾家荡产,一家覆亡。
二人都想到这个问题,心下一沉。
昌州离京都不远,但也足足有数百里路,这些流民该是走了有十数日,那早该有各个门户呈报。此时却杳无音讯,也能猜到其中缘由,无非装聋作哑,闭目塞听,免得揽责。
这些官员竟已安坐待毙到这种地步!
昨日他才参加完清谈集,浆酒霍肉,佳肴美馔,没想到今日便听见就在二十里外尸横遍地,白骨成聚,沈清和心乱如麻,他一拱手:“臣告退。”
昭桓帝伸手朝他一压:“你留下。”
昭桓帝拿着兵马司新呈上的奏报看,宫人们井然有序地撤下熏香,放下珠帘,待所有大臣到后退入外室。
几个大臣也听到风声,见向来温厚的昭桓帝龙颜大怒,也谨小慎微起来。
只听啪一声,昭桓帝把奏报扔在一人身上,“昌州一带是你在勘察,你出身魏氏郡望又是监郡御史,今年昌州等地大旱,浒水干涸,农田绝收,饿殍遍野,你上奏题本却说‘雨旸时若’,这就是你口中的雨旸时若?”
监郡御史立即跪倒在地,“臣…臣派的观察使是这样回禀的……”
“树上还有一片叶便是无旱,河里还有一滴水便是有泽。”昭桓帝冷笑,“一个观察使蒙了你的眼,堵了你的嘴,万人出走,是一点风声也没听见,你这个御史当真是精彩绝伦啊。”
其余大臣具是低眉垂眼听昭桓帝痛骂,唯有一白袍青年站了出来,似是官服都还没换上就匆匆赶来。
此人形貌肃正,看似为人温润实则最铁面无私一根筋,正是御史中丞孔正卿。
他出言弹劾:“监郡御史浮报灾情欺君罔上,遮掩耳目尸位素餐,罔知所措致无数灾民流落失所,另有铨选不实,索贿受贿等等恶行不胜枚举,御史台已草拟奏报,如此肆无忌惮危害国之根本,还请陛下数罪并罚,以安民心!
昭桓帝愠怒:“笞杖八十,流放汀州,永不回京!”
八十杖!那定然已是血肉模糊,流放路上定然十死无生,这就是直接要他去死了!
监郡御史还想说话,金甲卫一拥而上,堵住嘴将人拖出去。
有与之结交的官员想说什么,但昭桓帝鲜有如此盛怒,他们闭了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罢!
同时对白衣御史忌惮愈深。
处置了首过的监郡御史,昭桓帝一连数道敕令,将涉及此事不作为的官员下狱的下狱,贬斥的贬斥,堂中几个遭贬的人见监郡御史前车之鉴,皆噤若寒蝉,心中暗骂门外还在呜呜叫唤的,不中用的蠢东西。
处置了官吏,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的灾民问题。
这些流民大多是靠天吃饭的农民,大雍战乱刚息,百姓还没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又遭此重创,粮价飞涨,大量饿毙。天灾之后,必有人祸,流民要想活命,山穷水尽铤而走险,或落草为寇,或人人为盗。
前朝便是覆灭于起义,高祖趁机奠下雍朝基业。前鉴不远,决不可重蹈覆辙。
几个大臣来来回回便是放粮施粥,拨款赈灾的老三样,昭桓帝眸色深重,不甚满意。
一个监郡御史都能耳聋昏聩到这番田地,那这放的粮施的粥拨的款,层层向下又有几成能到灾民手里。
沈清和此时弱弱出声:“陛下,臣有一计。”
他是没资格参与书房议事的,众人开始当他是个记事的起居郎,昭桓帝点了他回答,他们才意外于这个给事的宠幸,竟能旁听国家政要。
沈清和:“既然担忧流民不安定会造成祸患,那就给他们安排个安定的去处。”
司徒祁祥嗤之以鼻:“安定去处?难道要朝廷出资建宅园给他们吗?”
沈清和对他羞赧一笑,“这件事可能不仅要依靠朝廷,还要依托诸位大人。”
人员的游荡必然招致祸端,在他的时代,使用的举措是普及扩张教育,可在大雍显然是天方夜谭,只有另寻他法。
“既然流民无粮无地,无法自力更生,粮仓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那便以工代赈,朝廷若要开河筑堤,挖渠疏浚,便优先招聘流民,同理,若是诸位家族要兴建楼台,游湖饮宴,招聘佃户,也请先找流民,既价格低廉,灾民也不流亡之苦,一举双得。”
要减少犯罪率那就提升就业率,同时属于朝廷的压力转嫁为无数世家的压力,共同分担风险,也是一举双得。
沈清和凉凉地想:单一个清谈集,侍集者都有上百人,既然要斗富,那就顺便做做好事吧,也算积德了。
孔正卿中丞道:“臣觉得此计可行。”
祁祥瞪大了眼,那给事郎也就张张嘴,这孔正卿自己微薄出身用不了几个侍从,撺掇起皇帝要把差事落他们头上了。
“这方法只能暂缓不能根治,沈给事孔御史,你的意思是要把灾民一辈子留在京都不成?”
沈清和摇摇头:“当然不是,正如司徒大人所言,只能缓解。若要根治须得等灾民缓过劲来后,齐民编户,移民就食。昌州旱灾过去便可回归,若是依旧不得解,大雍地广人稀,将灾民迁去九黎、濮阳等地开垦荒地,垦出的田地皆归各自所有。试问日子有了盼头,又有谁想落草为寇呢?”
孔正卿听了忍不住拍手,“妙啊!”
沈清和期待看他:“祁大人高义,先皇曾说您是仁善之家,那定是要起带头作用。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此义举必定被日日歌颂。”
昭桓帝沉吟片刻,也觉得是另辟蹊径,行之有效。他意外看了沈清和一眼,即刻下达敕令:“命百司即刻收编百姓,各家须得聘用,御史台从旁监管,若有人敢残民害理,便与那监郡御史同罪!”
祁祥被架住,心中已经将沈清和骂了个狗血喷头。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此刻也只能低头应下会好好操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