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岁禧和冼灼寻着昨日的路,去往陨水畔。
岁禧不知道昨天冼灼有没有听清,但那不重要,她不在乎他怎么想,毕竟,最后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
“不要再往前走了!”
女孩熟悉的稚嫩嗓音从后面响起,岁禧停下脚步,“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岁禧走近她,蹲下来与她平视,“你现在先回家,你有一只小匣子对吗,你打开它,里面有惊喜。”
她惊讶地张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快点回去。还有,我不是骗子,别问我为什么又知道,你脸上写了。”
女孩憋了一肚子话,总感觉说出口很憋屈,不说也很憋屈。这人谁啊,好奇怪,该不会是坏人吧?!
冼灼笑道:“你再不回家,她就要打你了。”
女孩瞬间惊悚——果然是坏人!爹娘救命啊!吃小孩啦!
她撒丫子逃命,跟阵旋风似的。岁禧看着有些不得劲,她感觉自己的形象受到了诋毁。
“你要结束她的时间重复,你想救她?”
“困在生前最后一天,经历一遍又一遍死亡,那样太可怜了不是吗?”她依旧保持蹲坐的姿势,抬头望他,“小道士,像你这样的老好人,你应该更想救人才是,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他眼中的春水温柔如常,从陨水水面掀起的浑浊风浪也不能玷污他分毫,如云端月,雾中花。他说:“他们已经死了,不需要再浪费力气。一定要说的话,回归大地,就是他们最后的体面。”
“我以为你喜欢帮助他人呢。”
“我喜欢存在于这片天地的一切生灵。”
好吧,这一点她对冼灼真的产生了很大的误会。他不是她以为的圣人,他的目光只会给予活物。就像,她痴迷着他对她的好,他痴迷着生命的美。
岁禧第一次发现,小道士有些不正常。算了,反正不重要,至少她更了解他了。
“咔——”
岁禧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缝,她迅速跳开。冼灼握住她的胳膊,带着她跳上变大的木剑。与此同时,土地生出一道道裂缝,就连陨水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切割。
“是‘时间’!我们打破了时间重复!”
但一个小孩的时间重复并不会影响到整个空间,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岁禧很难不去怀疑一个人。
“去找东羲止!”
“……等等,小石榴,”他压住她的肩膀,“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诡炁的气息?”
有一瞬间,她身体发冷。
不能让他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她强颜欢笑,“你忘了吗,我曾经吞下诡炁的一颗坠子啊。”
“不对,不仅仅如此。”他的眼眸依旧温和,但岁禧却感受到锐利。
“大概因为,封印诡炁的盒子挂在我的本体上吧。”
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
“小石榴,我最近好像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很重要的……”
他受到影响了。岁禧忽然想起来,冼灼此刻只是一缕残魂,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受到时间重复的影响。至于为什么没有发现,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处于第一次重复之中。
从凡尘界回到青城山。他现在正处于这个过程中,只要没有真正回去青城山,他的“死亡”就不会到来。但现在,他受到别人的时间重复影响,他的记忆被撬动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只是残魂,还是定波鉴运行的燃料,他如果在这里“死亡”,或许,就再也无法离开定波鉴,又或许,直接灰飞烟灭。
然而这份危机,她知道的太晚了。
“小石榴,你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吗?”
“你什么也没有忘记。”她捂住他的眼睛,“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你只需要听我的话,不要做任何与我无关的事情。毕竟,你要永远相信我,永远保护我,不是吗。”
她的声音没有颤抖吧,她的手没有冰冷吧,她一定,一定不会让冼灼,想起任何不该想起的东西。
“好。”他安静下来。
“现在,去找东羲止。”他纤长柔顺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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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曾忘记,忘记那段黑暗的记忆,请一定不要寻找迷失的钥匙。
就这样,迷惘地,愉快地享受你的新生。
少年靠在床上,他脸色苍白,嘴里唱着族中流传下来的童谣。古老的符文在他指尖跃动,继而又跑入他的眼睛里,变化成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的画面。
他拨动时间,让一切加速。
外边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恢复血色,整个人的气质天差地别。这个世界仿佛静止,除了“时间”。他注视着由自己创造的宁静。
但东羲止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会打破宁静来到他面前。
“哗——”
宛如一支利箭穿破云层与空气,当她身影在一片尘土飞扬间若影若现,他最先感受到的是从地底钻出的荆棘。裹着鲜红妖气的尖刺抵在他喉咙,刺破星星血珠。
绯色的衣裙在空中飞扬,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淬着碎冰,冷酷地望着他。东羲止往后仰了仰脖子,笑吟吟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脾气真的很差,每一次见面,你都要对我动手。”
“少装蒜,你怕不是很得意,毕竟,你荣幸地得到了我亲自来找你,当然——”她一翻手心,头上的步摇化作一柄权杖,“我是来让你满地找牙的。”
二人话不多说,当即打了起来。这一次,他们不用顾忌他人,都是奔着对方命门去的。岁禧很清楚,这人的目的无非是诡炁,但她不可能让他如愿。而且,她与他还有前仇未了。
岁禧仗着妖力,东羲止破不了她的防,自然伤不了她分毫。但她也很清楚,要想杀死东羲止几乎不可能。这人太过滑头,狡兔好几窟,一定还留有后手。
里面的人打了起来,外面的冼灼宛如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双眸紧闭。
“小道士,答应我,不要睁开眼睛。然后,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做,在这里等我。”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对外界接收信息的通道只剩下触觉和听觉。他能听到里面的动静,甚至能够凭借经验推算出是何模样。但小石榴说了,什么都不要想。
岁禧的第二种妖力依托于自身修为,她对自身修为的运用越熟练,鲜红妖力就越持久。但第二种妖力对自身本源妖力消耗巨大,也注定了她不适合持久战。天寰十年,她克服了对修为与妖力的支配问题,但在对付像东羲止这样的赖皮蛇上,还欠缺了什么。
东羲止一身法力诡异非常,他似乎并不是修“灵”,而是更偏向禁制一类。从某一方面而言,有点像诡炁,诡异莫测。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东羲止也不轻松。表面上他游刃有余,实际上他完全拿她那身奇怪的妖力没辙。若不是他提前调动时间,让躯壳恢复到最佳状态,此刻他大概已经是一具尸体。
若不是为了诡炁,他并不想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但偏偏,属于东羲族的诡炁,居然沦落到外族手中。每每想到这里,胸口就有一股郁气,他找了诡炁多年,而本该为了东羲族而生的工具,变成了敌人的利刃。
岁禧的荆棘束缚上他的手脚,转而他眼中就跑出一串符文。那些符文邪门得很,一旦被它们跑进眼睛里就会被控制住身体。她不得不避开符文的纠缠,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对东羲止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