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的眼光不经意间从对面沙发上扫过,上面放了一只橙色的方盒,棱角尖尖。
周明瑞敏锐地捕捉到了,起身将盒子托了过来。
陈禾惊讶:“呀,还真是送给我的呀?”
周明瑞忍不住笑,腾开她面前的餐碟,放在上面说:“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陈禾扑哧一声,眉开眼笑,道:“周总,爱马仕是小小的心意吗?你这么财大气粗,哪里还需要别人的投资。”
周明瑞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心里也逐渐放松下来,压下想抽烟的那股劲儿,笑说:“一个包而已,不过我这次还真没走眼,秋冬系列,跟您的气质很搭。”
陈禾回头看了一眼挂架上自己的帆布包,松垮而随意,笑着将爱马仕的盖子盖了起来,说:“算了吧,我每天都要下地,买得起也养不起。”
周明瑞挑眉,不知她一个青春正好气质美丽的女孩为什么要干这样一份辛苦的工作,但这话不是他该问的,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那这顿饭就真泡汤了。
“您收了吧,一款女包,您不收我也没地儿放去,平白让它落了灰,就当是咱们朋友之间的见面礼。”
这话说得好,陈禾说:“朋友之间的见面礼,可我没东西给你啊?”
周明瑞笑了笑,没当回事儿,说:“您愿意给我一个跟您交朋友的机会,愿意跟我见面,那就是最大的礼了。”
姿态虔诚,好像他由衷地就是这么想的似的。
陈禾莞尔一笑,把盒子推给他,认真地说:“既然是交朋友,那你就别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口一个您的,我听不习惯。还有这东西,我真不能收,贵不贵重倒在其次,主要是我家里没有收礼的习惯,让我爸妈知道,非把我腿打折了不可。”
这句话是玩笑,但她确实不能收,因为谭旭会生气。
他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他觉得不干净,他可以自己不干净,但不允许她不干净。
周明瑞见她庄重起来,也不敢再玩笑,说着就把东西收了起来,抬手看了眼腕表,说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已经在上来,万事还请您多费心,哦不,请你。
陈禾是真服了他,嘴角含笑,向他提了一杯酒,说:“周总,你以后一定大有可为。”
“借你吉言。”周明瑞拿起来,与她轻碰一下,一仰而尽,并向她展示了一下仅剩下几滴猩红酒液的杯底。
陈禾淡淡抿了一口,以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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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的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有男有女,热闹非常。周明瑞长得帅,又行事周全能说会道,几个笑话把研究所里的女同志们逗得花枝乱颤。
有男士打抱不平,说:“吴姐,您这是鸿门宴呐,我们都是这位男士的陪衬。”
周明瑞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起身敬酒,祝酒词说得圆滑老练、八面玲珑。
敬酒敬到陈禾这边,酒杯比她低了一半,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清澈的玻璃杯底便被她轻轻托住,托了上来。
两人杯沿齐平,他一愣神的工夫,陈禾已经把酒喝了,浅笑一下,用口型说:“别这样。”
后来的后半场,周明瑞应付着局面,却明显心不在焉,不再充当活络气氛的角色,目光频频望向陈禾。
当然,人多,他遮遮掩掩。
她很漂亮,很沉静,静静地听着身边人说话,左右逢源,时不时笑一笑,眉眼弯弯,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颊微微泛着酡红,抿唇笑的时候,恬静秀丽,露齿笑的时候,整洁自然。
蓦地,任和平的那些话通通钻到了他耳朵里,像迟来的一场晚风,他突然相信了她与谭旭之间的关系,怎么会不喜欢呢,怎么会不重要呢,如果他是,他也喜欢,只是,他不是,所以他连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他独自在外,打拼多年,商场酒场上见过不少女人,只是他功利心太强,野心太盛,所以无论多么美妙的身影,多么艳丽的容颜,他都未曾有过一丝察觉,未曾有过一毫心动。
他求人,也被人求,敬酒,也被人敬,为难人,也被人为难,趾高气昂,也低声下气。他觉得无所谓,他甚至觉得精明世故是一种崇高的赞扬,这意味着你有脑子,这意味着你有情商。而如今,突如其来地,他似乎碰上了一汪清泉,陈禾的纯澈让他无地自容,使他坚信了二十八年的人生道理,如同一颗大树一样,突然被一阵小风给撼动了,几近摇摇欲坠。
他一杯杯地饮酒,酒喝得越多,就越疲惫,心里醉得越深,就越难过。他想起来的路上,哥哥还跟他说,说省厅里有一笔扶持基金,全省几十个县都盯着,南山那边非常迫切,一连写了好几版申报计划书,当地的负责人也在不停地托关系寻人。内部消息,这笔钱确定要给南山,但年后才会正式发文件,所以你尽可以拿这个试探试探,我看那小姑娘挺在意南山的发展。
他苦笑,还好没用上,幸好没用上,不然他现在绝对比如坐针毡难受得多,直接到了要买单离席的地步。
酸涩的难过,让他遗忘了今晚这场饭局的最初目的,转而怀念起从前了,复盘过往的种种,他甚至有点后悔来了。有的人,你见一面,就能被心里无解的自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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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吴越叫了车送他回家,回任和平的家,他挥挥手,边挥边吐酒,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暗红的酒液,像血。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吴越到那边去打电话,陈禾扶着他,身上还挂着自己的帆布袋和他的大衣,凌冽的寒风中,让他穿他也不穿。
天空中突然飘飘洒洒下起了细小的雪花,陈禾仰起头看,雪星落在透明的皮肤上,一点即化,这是2016年江城的第一场雪,下在了除夕之前。
而她身边,没有谭旭,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初次相识的醉鬼。
吴越把电话揣进兜里回来,抱起地上的爱马仕礼盒,对她说:“送他上楼,任和平的老婆是个悍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