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
“不好了,不好了……”
产婆满手是血地摔出产房,哭喊道:“夫人……夫人吐血晕过去了……”
帝尧再顾不得其他,几脚踹开拦路的众人,跨步走进产房,血腥味扑面而来,床榻四周围了纱帐,他看不清里面,但看得清跪在榻边号脉的郝御医。
郝毅汗流如注,两眼空洞,直到被帝尧揪住衣领从地上拽了起来,才听清了耳边的暴怒声,“怎么回事?”
“心……心脉已伤透,再无药可医治。”
若以往郝毅诊脉,能叹一句难享常人之寿,如今他甚至不能判定以阿愿的身体,就算熬过这场生产,以后能不能活过十年。
“夫人生志不强,国师大人的丹药就算是仙丹,也救不了一个不想活的人。”
郝毅想到了什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胆大包天地反抓住帝尧的手,“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唤醒夫人的生志!!”
纱帐内的床头响起一阵女子的哭腔,是澄娘。
“阿愿,我求你张张嘴,把药喝下去好不好?喝下去才有力气生孩子,你不要孩子了吗?阿愿!张嘴啊!”
登临远是后脚跟着帝尧进产房的,听着澄娘的哭声更是心急如焚,跺脚看向帝尧,臭骂道:“你个王八蛋还在犹豫什么?就是你进来也没用!到现在你还是不肯放过顾偿吗?你真想让阿愿死在这儿?”
那个“死”字如一口大钟敲响在帝尧耳畔,震得神魂险些粉碎。
“季直……”
帝尧后怕地喊出声。
“属下在。”
……
季直快马加鞭赶到天牢时,才发现老太监也在。
这位帝王心腹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牢中人,一身血伤的顾偿盘腿坐在狱中,角落里两个老医师被将军杀意逼得浑身冷汗,半步不敢靠近。
老太监看见季直进来时,眉头一皱,挥了一下浮尘,上前拦路道:“老奴知道季统领奉的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可老奴奉的是陛下的命令,陛下不许,任何人都不可取顾将军性命。”
季直抱拳行礼道:“公公误会了,愿小姐难产,命悬一线,已失生志,卑职奉殿下之命,接顾将军去寒衣巷。”
唰——
是狱中的顾偿猛地转身,如囚兽般狰狞疯狂的目光看向季直。
……
今日华京的雪似乎格外大,从白日下到夜里,还没有半丝停歇的迹象,就像是在追赶着什么再也追不上的东西。
“嘶,大周的雪比燕国还冷……”
走廊檐下的燕欢紧了紧身上的雪貂,将手伸出,捧了两片雪花回来,然后理所应当地用自家兄长的脸给自己暖手。
燕牧被绑得严严实实,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弟弟,最后动了动脖子,“往这儿放……”
燕欢倒也不客气,一边暖着手,一边看向远处雪色宫路上走来的染血青衣,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回头看向产房,轻声道:“原来也不是不能妥协。”
“顾老弟!”
燕牧也看见了顾偿,激动地就要起身,连肩膀上禁军始终未撤走的剑都没注意,险些割了脖子,万幸燕欢手疾眼快给人按住了。
“你急个屁,”燕欢皱眉骂道,“老实待着,一个阶下之囚光看就行了,少说少动!顾偿命绝之日绝非今日,倒是你,别今天就把自己作没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燕牧还是知道的,看了看身处的大周皇宫,又想了想之前自己为了阻止帝尧拿下顾偿,给了人家太子殿下一剑,虽说没伤到要害,可帝尧进屋之前他看了,后背至今还渗着血。
理亏大了!
既然他弟说了顾偿没事,他还是苟着吧。
燕欢就那么懒恹恹地倚在柱子上看着,看着他那个不靠谱的师傅和顾偿站在雪地里,也不知说了什么,顾偿眸光像是碎开了一样,一手捂着胸口,难以承受地吐出一口血,最后接过了登临远从腰间解下的玉箫。
一夜箫声辗转,从夜幕吹到了天明,吹到了箫尖滴血,吹到了……
奈何桥边,硬生生把一个半只脚踏进死门关的亡魂带回了人间。
吹到了……小宫女满眼泪花地捂住了嘴,就连季直和燕牧这样历经杀场的男人都难掩眼中的震惊与悲伤。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位正当盛年的杀神将军——
在铺天盖地的雪幕中,在妻子的产房前,画地为牢地困在原地。
人未老,头先白。
世人有多少青丝,又会在箫声泣血中白成怎么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