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临未临之时,帝王寝宫。
昏暗的烛光摇曳,忽明忽暗,几度奄奄一息地灭去,又回光返照地撑过一口气来,一如龙榻上半只脚踏进阴间、半只脚仍留人世的帝王。
“生了,生了……”
老太监语气欢喜地走进内殿,急急朝榻上的帝王禀告道:“顾夫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病榻上的周文帝闻言缓缓松了一口气,一失力朝后倚靠去,继而深深皱眉,又是一叹,“朕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愁苦。”
龙榻边的梨木椅上老态龙钟的了空活佛笑眯眯地端坐着,作揖念了声佛号道:“陛下该是高兴的,毕竟愿施主诞下的亦是皇室血脉。”
周文帝眉头皱得更深,“可万千杀箭终究没要了她的性命,方丈所说的那个未来依旧吗?”
了空方丈悲悯地点了点头,“人既未死,女君乱国之祸仍在,但……陛下龙气未绝之前,仍有为国除害的机会。”
“尚有转机?”
“当然。”
老太监在旁静默地听着一帝一佛交谈,不知为何,他看着了空方丈眼眸中流露出无尽悲悯的笑容,只觉周身恶寒。
……
一月后。
千秋台,大殿中血流一地,所有的宫人侍卫皆战战兢兢地跪在血泊里,胆寒地看着提剑坐在殿中央的太子殿下。
——如神堕魔。
太子玄袍染满了血迹,周身杀气让人望而生畏,龙卫们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具尸体拖出大殿,继而是久久的沉寂。
季直跪在首位,汗流如注道:“殿下,盛阙是跟着夫人一同失踪的,有他在夫人身边,想必一时半刻不会出意外……”
太子厉眸扫向季直,殿内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就在此时,福禄与澄娘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从内殿中走出,孩子啼哭不止,倒是冲淡了不少殿中肃杀的气氛。
福禄是个有眼力见的,抱着女婴凑到帝尧跟前,轻声道:“殿下,两位小主子啼哭不已,想必是饿了。”
帝尧眸子一动,看向襁褓中的女婴,奶娃娃随了阿愿的相貌,哭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他的手动了动,似是想去抱孩子,又想起一身血腥气顿时收回了手,最后移开目光,扫了眼与宫女跪在一处的两名奶娘,二人浑身发抖地起身,半刻不敢耽误地从福禄和澄娘怀里接过孩子。
帝尧则是冷眼看向季直,寒意无疆道:“搜宫,任何人敢阻拦,杀!”
“是。”
……
与此同时,未央宫。
这里专门是供奉皇室宗亲牌位的禁宫,殿内挂满了白绫,灵台前白烛终年不绝地燃烧着,肃穆、威严又压抑。
“咳咳咳……不过来祭拜一下吗?”
灵台前,面容枯白、身形消瘦的周文帝正虔诚祭拜着,直到将香烛插进炉中,才无可奈何地回头问了一句。
顾偿一身素白衣袍脊背笔直地站在原地,原本一头青丝如今变得黑白参半,单一个背影竟有几分垂暮之年的历尽沧桑,比起周文帝这个行将就木的重病之人,他的脸色反而更差,目光是说不清的凉薄冷漠。
“就这么恨朕吗?”周文帝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叹息道:“也是,夺你妻子骨肉,这事是朕这个做舅舅的对不起你。”
顾偿从始至终没看周文帝,而是望着灵台上两个紧邻的牌位,冷意入骨地开口:“陛下有什么颜面,当着我父母的牌位说这些?”
“就算朕不出手,你会害死她的。”
顾偿眉心微蹙,只听周文帝继续道:“阿偿,你是早亡之命,注定无妻无子,从你出生那天,朕就请国师为你批过命……而阿愿不同,福运无极,天定凤命。可事实如何呢?你不觉得你二人如今的命格像颠倒过来了一样吗?你在战场之上屡屡逢凶化吉,而阿愿平地波澜、祸事消磨……”
顾偿目光如剑地看向周文帝,“是天灾还是人祸,陛下难道看不明白吗?还是陛下至今都在执着为太子开罪?”
周文帝身形略僵,叹了口气道:“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国师。”
“我不信命。”
“哪怕会害死她?”
顾偿一僵。
“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每一次死劫都有阿愿为你挡,你难道想让她一辈子都当你的挡箭牌,替你折损寿数、磨尽福运吗?她的福运该用于大周,她是凤命,有国母之仪,只有回归本命,才能保余生无虞。”
顾偿忽地笑了,笑得眼眶微红,笑得满面疯癫,“原来陛下信命啊!所以纵容自己的儿子强夺臣妻,强娶兄嫂,可既然陛下拿凤命国运说事,又为何要杀阿愿?!”
“朕可以保证以后不再动她。”
周文帝回眸,只见素衣将军冷然立在殿中,满眼的淡漠与不信任,他胸口发闷发痛,咳了两声,挥了挥手。
侍候在一旁的老太监立即捧着一柄剑和一封圣旨上前。